他苍老的头颅深深地低下,花白的头发垂落,额头紧紧抵在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上,用一种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嘶哑而敬畏到了极点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晚……晚辈风清扬……不知……不知上仙前辈法驾降临华山陋地……先前……先前隐匿窥探,实属大不敬……万请上仙……恕罪!恕罪!!”
他连用了两个“恕罪”,声音中的恐惧与恳切,溢于言表。在这一刻,他不是什么剑圣,不是什么前辈名宿,只是一个在真正超凡存在面前,感受到了自身渺小与卑微的凡人。
张无忌在风清扬心神失守、气息紊乱的瞬间,便已从获得重宝的激荡中彻底回过神来。
他缓缓转身,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烟火气。
目光平静地落下,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俯视着匍匐在地,此刻因极度恐惧而身体微微颤抖的老者。
在他的神识感知中,风清扬的气血确实比寻常武者旺盛许多,经脉中也流淌着精纯的内力,但其生命本源之中,他感觉并无任何灵根波动的迹象。
以其垂垂老矣的躯体和枯竭的潜力,即便赐下《引气诀》,终其一生,恐怕连引气入体都难以做到。
一个没有仙缘,前路已绝的凡人武者,于他而言,与这思过崖上的一块石头、一株枯草,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无法引起他心中丝毫的涟漪。
他的目光在风清扬身上一掠而过,没有停留,没有审视,更没有回应。
那眼神淡漠到了极致,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仅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景物,一片飘过的浮云。
随即,他不再停留。身形微微一晃,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又如镜中的花月悄然隐去。
那袭青衫在原地留下一个淡淡的、逐渐消散的虚影,下一刻,便已彻底消失在孤绝的思过崖顶。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带来一丝波动,亦没有带走半分此间的云彩与剑意。
直到那股笼罩四周、令人灵魂冻结的无形威压彻底消散无踪,直到那山风重新变得只是寻常的山风,风清扬才敢,才有力气,微微抬起了头。
崖顶之上,空空荡荡。除了他自己,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山风,冰冷坚硬的岩石,以及石壁上那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此刻却显得无比苍白可笑的剑招刻痕。
方才那青衫谪仙,那超凡脱俗的身影,那如同天威降临般的压迫感,仿佛只是一场过于真实、过于震撼的幻梦。
但膝盖处传来的、与岩石亲密接触后的刺痛与冰冷,额头上因紧贴地面而沾染的尘土,以及内心深处那如同潮水般退去、却留下满目疮痍的恐惧与敬畏,都在无比残酷地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不虚的!
他久久无法起身,就那般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
冷汗,不知何时早已浸透了他那身陈旧的青袍内衬,秋日的山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冰冷。
他茫然地望向张无忌消失的那片虚空,眼神空洞,充满了毕生信念被彻底颠覆后的巨大茫然与无尽震撼。
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翕动了许久,才发出如同梦呓般、破碎而嘶哑的声音:
“仙……仙道……”
“世间……世间竟真有仙道!”
“吾辈武者……穷尽一生,争那虚名,求那剑道……哈哈……呵呵……哈哈哈哈……”
苍凉、苦涩、带着几分癫狂的笑声,断断续续,伴随着呜咽的山风,在这孤寂了百年的思过崖上,久久回荡,诉说着一个凡人在窥见真正天地后,那无法言说的震撼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