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门,云雾缭绕。
张松溪带着一众弟子早已肃立等候。
“五弟!”
张松溪抢步上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四哥!”
张翠山眼眶瞬间红了,用力握住张松溪伸来的手。
十年生死两茫茫。
兄弟重逢,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松溪用力拍着张翠山的背,目光扫过殷素素和张无忌,满是感慨。
“师父他老人家……”
张翠山急切问道。
“师父还在后山紫霄洞闭死关。”张松溪叹息摇头,“此次闭关已近一年,不知何时出关。”
张无忌心中微感遗憾。
他此番回中原,一是为改写父母命运,其二便是想向这武林泰斗请教突破大宗师的玄机。
如今看来,只能押后了。
“大师兄已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
张松溪引路。
宋远桥亲自将张翠山一家送至山腰一处清幽小院。
院门推开,青石板路纤尘不染。
几丛翠竹,一架紫藤,一如当年。
“五弟,弟妹,无忌。”
宋远桥声音温和,带着追忆。
“自从你失踪,这十年来,我们师兄弟几人,轮番来此洒扫。”
他推开正房的门扉。
屋内陈设,桌椅摆放,甚至窗边那盆文竹的位置,都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光洁的桌面上。
张翠山的手指拂过熟悉的桌沿,微微颤抖。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
仿佛时光倒流,那个意气风发的武当五侠,从未离开。
众人帮着将行李搬入侧厢。
小院中央的凉亭内,众人落座。
清茶袅袅。
张翠山细细询问着武当这些年的变迁,师父的身体。
宋远桥一一作答,言及师父闭关愈发频繁长久。
张翠山忽然想起:“对了,三哥…三哥的伤势如何了?这些年,可有好转?”
亭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重逢的暖意仿佛被寒风吹散。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所有人的脸色都黯淡下来。
沉重的叹息如同巨石落下。
“岱岩他…”宋远桥声音艰涩,“开始几年,尚存心气,挣扎着想要恢复。”
“可这十年…筋骨尽断,经脉萎缩…早已…早已形同废人。”
他闭上眼,满是痛楚。
“如今…终日卧于床榻,精气神…俱已颓靡不堪。”
殷素素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
滚烫的茶水泼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惶与深不见底的懊悔!
是他!
当年王盘山上,是她用蚊须针打伤了他!
才导致他落入敌手,受尽酷刑,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这滔天的罪孽与秘密,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一只温热的小手,轻轻覆上她冰冷颤抖的手腕。
殷素素浑身一僵,转头对上张无忌沉静如水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她深吸一口气,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失态。
“三哥…”
张翠山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幼时,是那个宽厚的三哥,牵着他的手,教他习武认字。
如今却…
张无忌心中念头急转。
空间戒指里那一大桶黑玉断续膏,是唯一的希望!
必须尽快找机会,让三师伯重新站起来!
这不仅关乎身体,更是解开母亲心结,更是消弭这段宿怨的关键!
“五弟,你们这十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宋远桥打破沉默,关切问道。
事关重大。
众人移步至正厅,紧闭门窗。
张翠山再无隐瞒。
从十年前王盘山扬刀大会讲起。
金毛狮王谢逊横空出世,以狮子吼震晕群雄。
掳走他与殷素素。
茫茫大海,漂泊无依。
风暴肆虐,船只倾覆。
最终流落至与世隔绝的冰火岛。
十年荒岛求生。
与谢逊在极端环境中结下生死情谊,义结金兰。
无忌出生,在冰火长大。
以及,金毛狮王谢逊并未身死,屠龙刀亦在冰火岛的惊天秘密!
厅内一片死寂。
宋远桥等人脸色凝重无比。
他们深知张翠山秉性。
重情重义,一诺千金!
要他出卖结义兄长谢逊的下落,绝无可能!
可这秘密…如同悬顶之剑!
“五弟,你打算…如何应对?”
宋远桥沉声问道,目光扫过众人。
张翠山挺直脊背,眼神坚毅如铁:
“大哥,诸位师兄弟!”
“谢逊是我结义兄长,待我恩重如山!”
“我张翠山,宁死!也绝不会做那背信弃义、出卖兄弟之事!”
掷地有声!
厅内众人动容。
俞莲舟率先开口:“五弟重情重义,我等岂能不知?”
“然此事牵连太大!”
“如今之计,唯有咬死谢逊已死,屠龙刀沉海之说!”
张松溪接口,目光锐利:“只要谢逊永不现身,此说辞便无破绽!”
“但需防江湖宵小,借机生事,攀诬我武当!”
莫声谷握紧拳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局势,商讨对策。
如何应对可能的逼问,如何保全武当清誉,如何护住张翠山一家……
紧张的气氛在密议中缓缓流淌。
商议告一段落。
张翠山霍然起身:“大哥,诸位兄弟,我想…带素素和无忌,先去探望三哥。”
此言一出。
殷素素刚刚平复些许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如纸!
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心乱如麻!
俞岱岩…他会认出我吗?
若他认出当年伤他之人就是我…
五哥若知晓真相…
我该如何自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爹!”
张无忌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拉住张翠山的衣袖,小脸上带着关切。
“我们刚回来,行李都还没归置好呢。”
他指了指堆在角落的箱笼,又看向脸色苍白的殷素素。
“娘亲一路颠簸,方才又受了些惊吓,脸色不太好。”
“不如让娘亲留在院里收拾歇息。”
“我们父子俩先去看望三师伯?”
张翠山看向妻子。
殷素素确实脸色不佳,眼神躲闪,带着难掩的疲惫与惊惶。
他心中怜惜,点头道:“也好。素素,你先歇着。改日我再带你去见三哥。”
殷素素如蒙大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嗯…你们先去。”
张翠山向众人告罪一声,带着张无忌,在宋远桥的引领下,朝着俞岱岩静养的后山小院走去。
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混合着沉闷颓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
一个枯瘦的身影,如同失去生机的木偶,静静躺在靠窗的床榻上。
薄被下的身躯,几乎看不出起伏。
正是武当七侠之三,当年豪气干云的俞岱岩!
张翠山脚步猛地顿住。
看着那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曾经意气风发的三哥,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三哥——!”
一声悲怆的呼唤,带着十年离殇与无尽痛楚,响彻在寂静的小院。
张翠山扑到床前,双膝重重跪地,紧紧握住俞岱岩那只枯瘦如柴、冰冷僵硬的手。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滚滚而下。
张无忌默默跟在父亲身后。
他的目光落在俞岱岩扭曲变形、如同枯枝般毫无生气的四肢上。
那正是被大力金刚指寸寸捏碎后,又经年累月萎缩的惨状。
他悄然上前一步。
借着俯身行礼的微小动作,指尖如同不经意般,轻轻搭在俞岱岩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
一丝精纯温润的九阳真气,悄无声息地探入。
迅速流转其四肢百骸。
经脉寸断!
筋骨尽碎!
气血枯败!
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伤势之重,触目惊心!
但!
在满级医术的感知下。
张无忌敏锐地捕捉到。
那些断裂的骨骼缝隙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一线生机!
如同被厚厚灰烬掩埋的、未曾彻底熄灭的星火。
有救!
黑玉断续膏配合他宗师巅峰的九阳真气疏通温养。
绝对能让这三师伯,枯木逢春!
张无忌心中一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他缓缓收回手指。
看着悲痛欲绝的父亲,看着床上如同活死人般,只有眼珠偶尔转动一下的俞岱岩。
张无忌心中大定。
等两人聊的差不多了,他看准时机,沉声道:“爹,三师伯的伤势虽重,筋骨尽断十年,但并非…绝症!”
“什么?!”张翠山猛地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一把抓住张无忌的肩膀,“无忌!你说什么?!
你…你有办法?!
需要什么?
爹立刻去准备!”
俞岱岩眼中的震惊瞬间被更深的灰暗取代。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带着被希望反复灼伤后的冰冷死寂:
“五…弟…莫…要…安慰…我…”
“师…父…穷尽…十年…尚…束手…无策…”
“我…已是…废人…认…命了…”
每一次希望之后的绝望,都如同钝刀割肉,早已将他残存的意志消磨殆尽。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从云端跌入深渊的痛苦。
张无忌没有理会俞岱岩的绝望,目光直视父亲,声音清晰而坚定:
“爹,冰火岛那位老前辈,不仅给了我们气血丹丹方。”
“临别之时,他还赐予我一剂来自西域的旷世奇药——黑玉断续膏!”
“此药神效,专治筋骨断裂之伤,纵是十年沉疴,骨节错位增生,亦能断骨重续,畸骨重塑!”
张翠山浑身剧震!
气血丹的神效他是亲身验证过的!
那位前辈赐予的药…绝非凡品!
他眼中瞬间燃起狂喜的火焰,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当真?!天佑三哥!
天佑三哥啊!”
俞岱岩将父子俩的对话听在耳中。
黑玉断续膏?
闻所未闻。
他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极深的怀疑。
一个九岁孩子口中的“神药”?能比得过师父张三丰穷尽毕生所学?
荒谬!
他闭上眼,不愿再听。
张无忌却从怀中(实则是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
瓶塞拔开,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暗蕴九纹的气血丹,递到张翠山手中。
张翠山立刻会意。
趁着俞岱岩闭目、心神恍惚之际,他闪电般出手,指尖轻弹!
那颗气血丹精准地飞入俞岱岩微张的口中!
丹丸遇津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暖流,直冲而下!
“呃…”
俞岱岩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紧接着,他那如同死水般的躯体猛地一震!
深陷的眼窝里,那灰败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久违的、带着蓬勃生机的暖流,如同地底暗泉冲破万载寒冰,轰然席卷了他枯竭的四肢百骸!
麻木了十年的残躯深处,竟传来了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是血液在加速奔流!
是沉寂的生机在嘶吼着复苏!
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这陌生的、充满力量感的洪流,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三哥!你感觉如何?”
张翠山敏锐地察觉到了俞岱岩的变化,急切问道。
“五弟,你刚刚给我吃的是什么?”
俞岱岩猛地睁开眼!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暖流竟然如同奔腾的江河,冲刷着他枯败的经脉,滋养着他干涸的脏腑!
一股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竟从那早已被宣判死刑的残躯深处涌现出来!
他枯槁的脸上瞬间布满惊骇与难以置信!
“三哥!感觉到了吗?”张翠山声音激动得发颤,“我刚刚给你吃的气血丹,是无忌根据老前辈给他的丹方,炼制出来的。
他赐予无忌的黑玉断续膏,也定然是真的!
你的伤,有救了!”
俞岱岩死死感受着体内那汹涌澎湃、驱散死寂的暖流。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强大!
十年冰封的绝望之墙,被这陌生的、磅礴的生机洪流,冲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一丝微弱却再也无法压制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轰然点燃!
他那双灰败了十年的眼睛,此刻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死死盯住张无忌,喉咙滚动,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真…真能…治?!如…何治?!”
张无忌迎着他灼灼的目光,神色凝重:
“能治!但过程…极苦!”
“三师伯,你筋骨断裂十年,断骨错位,骨节增生畸形,筋肉萎缩黏连。”
“欲要断骨重续,筋络归位,恢复如初…”
“必先以重手法,将你全身畸变错位之骨节,尽数重新捏碎!”
“再敷以黑玉断续膏,固定夹板。”
“辅以气血丹激发气血,滋养新生。”
“最后,需修炼那位前辈传授于我的一门特殊内功心法,温养经脉,引导药力。”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三师伯必能重踏大地!”
张无忌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俞岱岩心上。
捏碎骨头?!
重新经历一次粉身碎骨?!
张翠山听得脸色煞白,倒吸一口凉气。
俞岱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沉寂了太久的、属于武当三侠的刚烈血性,在剧痛阴影的刺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苏醒!
恐惧?有!但瞬间被那燎原的求生之火和武者的骄傲彻底吞没!
他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几…几成…把握?!” 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火焰。
张无忌直视着他,斩钉截铁:“八成!”
“八成?!”
俞岱岩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师父穷尽十年心力,连半成把握也无!
这九岁稚子,竟敢言八成!
荒谬绝伦!
可体内那奔腾不息,带来久违力量感的气血洪流,又在疯狂地嘶吼着——信他!信这唯一的生机!
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在他残破的躯壳里激烈冲撞!
最终。
那点被绝望掩埋了太久太久的、属于武者的不屈与骄傲,如同沉寂已久的熔岩,轰然喷发!
“治!!”
一个字!
石破天惊!
带着豁出性命的决绝!
如同当年单刀纵横、血染江湖的俞三侠,魂兮归来!
“好!”张无忌点头,“但此事重大,需禀明大师伯、二师伯他们知晓。”
俞岱岩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重重颔首。
是人是鬼,是生是死,他俞岱岩,赌了这条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