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防爆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信号塔内部那个充满科技感却又诡异无比的世界与外面的废土重新隔绝开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铅灰色的云层，吝啬地洒在废墟上，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昏黄压抑的色彩。
没有人说话。
回程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紧张。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在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心智回响”中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
那些被深埋的恐惧、愧疚和痛苦，如同刚刚被撕开的伤口，血淋淋地暴露在彼此面前，甚至暴露在那个神秘的AI诺亚眼中。
墨渊走在最前面，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但紧抿的嘴唇和比平时更加深邃的眼神，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和对“守护”的执念，被诺亚毫不留情地点了出来。
萧烬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时不时会无意识地搓着手指，仿佛上面还沾染着想象中的爆炸烟尘和……同僚的鲜血。
他那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创造力，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深的创伤和自我怀疑。
洛青阳的脸色则有些阴沉，他握着钢筋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妹妹那双绝望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失去至亲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也让他对力量的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凯文、赵清悦和夏薇虽然不像前面三人那样情绪外露，但也各自沉默着，显然还未能完全从各自的心象折磨中恢复过来。
团队间那种原本基于失忆和本能建立的、脆弱的信任与默契，仿佛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只有零，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她的眼神依旧冷静，大部分时间都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偶尔会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在泠崖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而泠崖，依旧是那副平静得近乎漠然的样子。
她走在队伍中段，步伐从容，仿佛刚才那场直指人心的测试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把戏”。
她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在此刻情绪低落的团队中，反而显得格外扎眼。
穿过“哭泣峡谷”时，没有再遇到掠夺者，只有风声依旧呜咽。但这份寂静，却比之前的枪战更让人感到压抑。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废土的夜晚即将降临，危险程度会成倍增加。他们必须尽快赶回避难所。
“加快速度。”墨渊终于开口，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声音有些沙哑，“夜晚在外面太危险。”
众人默默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前，“铁砧”避难所那熟悉的、伪装过的入口出现在了视野中。巴顿依旧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安全返回，明显松了口气。
“你们可算回来了！没事吧？”巴顿迎了上来，注意到众人异常疲惫和难看的脸色，以及身上新增的污渍和轻微伤痕，关切地问道，“信号塔那边……情况怎么样？”
“任务完成了。”墨渊言简意赅，没有多提细节，“我们拿到了需要的数据。零小姐可以证实。”
零点了点头，对巴顿说：“告诉摩根所长，任务完成，报酬稍后我会结算。”
巴顿识趣地没有多问，连忙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回到那间分配给他们的简陋隔间，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没有人去动零刚刚结算给他们的、比约定更丰厚一些的报酬。所有人都或坐或站，沉默着。
最终还是萧烬忍不住，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泠崖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困惑：“刚才……那个测试……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好像没事人一样？”他问出了所有人都藏在心里的疑问。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泠崖身上。
泠崖抬起眼，平静地回视着萧烬，以及其他人探究、疑惑，甚至带着一丝隐隐不满的眼神。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用她那特有的、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看到的，是你们害怕的东西。”
她的回答简单直接，却像一把刀子，再次戳中了众人的痛处。
“那你呢？”洛青阳的声音有些发冷，“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还是说……你冷血到连恐惧都没有？”妹妹失踪的场景再次浮现，让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攻击性。
墨渊皱了皱眉，想开口制止，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也想知道答案。
泠崖的异常，在诺亚的测试中被放大到了极致，这无法不让人在意。
泠崖看着洛青阳，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动，既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也没有被质疑的慌乱。
她只是淡淡地反问：“恐惧，有用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恐惧改变不了过去，也决定不了未来。”泠崖继续说道，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它只会让你犹豫，让你犯错，让你被敌人利用。诺亚的测试，就是在利用你们的恐惧。”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被负面情绪烧得滚烫的心头。
“可是……那是真实的！那些感觉……”凯文喃喃道，抱着头，似乎还在抵抗脑海中残留的信息洪流。
“感觉是真实的，但沉溺其中，就是愚蠢。”泠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你们可以选择被它击垮，也可以选择……跨过去。”
跨过去？说得轻巧！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悔恨，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过去的吗？
隔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泠崖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像一根刺，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是啊，沉溺于过去无法改变的痛苦，除了折磨自己，还有什么用？诺亚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考验，甚至可以说是玩弄他们。
墨渊深吸一口气，率先从那种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一些。他是队伍的领导者，他不能先倒下。
他看向零，转移了话题，也是回到了现实的问题上：“零，诺亚给的数据，你怎么看？关于‘外界能量渗透’的说法。”
零一直在冷眼旁观，此时见墨渊问起，便拿出了那个存储数据的感应器，连接上自己的平板。
快速浏览着里面庞大的信息流，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数据很庞大，也很复杂。需要时间详细分析。”零说道，“但诺亚提到的几个坐标，我核对过了，确实都在已知的、能量异常或者极度危险的区域。其中一个，甚至靠近‘枯萎之心’——那片辐射值高到能让任何生物在几分钟内融化的绝对禁区。”
她的语气凝重起来：“如果诺亚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废土上的变异生物和掠夺者，而是某种……更抽象、更根本性的威胁。扭曲现实，操控心智……这听起来像是旧时代神话里的东西。”
“但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墨渊沉声道。他想起了诺亚的话，想起了自己内心那份沉重的守护责任，“如果这种渗透不停止，这个世界，包括避难所里的所有人，最终都可能走向彻底的毁灭。而且……”他顿了顿，看向泠崖，“诺亚似乎认为，我们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潜力’。”
尤其是泠崖。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明白。
“我们需要制定计划。”洛青阳压下心中的烦躁，强迫自己思考现实问题，“先分析数据，确定第一个目标。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关于那些坐标点的具体情况，可能的威胁。”
“装备也需要升级。”萧烬接口道，他摆弄着那块高能量电池，眼神恢复了技术宅的光芒，“光是消防斧和钢筋可对付不了能扭曲现实的东西。零，你那里能不能搞到更厉害的武器或者防护装备？”
零点了点头：“可以，但价格会很昂贵。需要更多的贡献点，或者……等价值的‘信息’。”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意有所指。
团队的目标暂时统一了——应对诺亚揭示的更大威胁。但经历了“心智回响”的冲击，团队内部的关系却变得微妙而复杂。
对彼此脆弱面的了解，像一根根细小的刺。
而对泠崖那深不可测的平静，则混杂着好奇、依赖，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
他们是一个团队，但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自己的鬼。
接下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先休息吧。”墨渊最终说道，“明天开始，分析数据，制定计划。我们……需要时间。”
不仅仅是需要时间制定行动计划，更需要时间，来修补彼此内心刚刚被撕开的裂痕，以及，学会如何与一个似乎没有恐惧的队友相处。
废土的夜晚正式降临，隔间外传来避难所模糊的嘈杂声，而隔间内，只有一片沉重的寂静。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并为未知的、更加危险的明天，做着心理准备。
信号塔的旅程结束了，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