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夏舒窃回到公主府后,第一时间去了窃香园的归燕轩。
云阙一袭月牙色长袍,清冷孤寂的身影站在花坛边,纤长的手指握着一把剪刀,修理着一盆淡紫色的蝴蝶兰。
夏舒窃长步走近,问:“宫中发生行刺事件,你已知晓?”
云阙“嗯”了一声。
夏舒窃不解问:“那你知晓那些刺客来自北慕吗?”
云阙握住剪刀的手一顿,反问:“是来自北慕又如何?能断言买凶之人的身份?”
他总是如此过于镇静,夏舒窃缓下语气,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旁人不知国师的身份,可你我二人清楚,我只是不想你的人犯蠢事。”
云阙眸光一凛,道:“你认为是呼延赋谋害圣上?”
夏舒窃不置可否:“我只是猜测,毕竟他先前确实有过刺杀计划。”
云阙打断她,“那时他一时冲动,在计划还未实施前便停止行动,他也答应我安安分分待在西夏,此次行刺绝非是他指示。”
夏舒窃深深的眸光望向他,轻声启唇:“不是最好,但以防万一,你尽快与他见一面问清楚。”
云阙颔首,“好,今夜我会去找他。”
入夜,月色如水,撒了一地皎洁光辉。
国师的宅邸位于城东,与一鸣阁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本人非皇帝召见,鲜少离开府中,这也让他在过去几月,未曾发现时漪还活着。
再加上今日刺客竟是北慕之人,也让呼延赋觉得蹊跷,正准备出门去见云阙时,云阙先一步来找了他。
屋檐之下,月光拉长了二人修长的身影。
呼延赋恭敬地喊了一声“世子”。
他微微抬眼,低沉浑厚的嗓音接着道:“世子来找我,想必是为行刺一事,但此事并非是我谋划。”
云阙淡然应声:“我知不是你,是长公主对你存疑。”
呼延赋轻叹:“我已明白,即便西夏皇帝一死,也无法抹除世子沦为质子后所受到的耻辱,但只要有机会,我定然要将世子您安全送回北慕。”
云阙哑然:“我不再执着于回去,你却把送我回漠北当成一种执念。”
呼延赋道:“我受王妃所托护世子周全,这是我的使命。”
顿了顿,他垂眼低声:“世子,您人虽在西夏,可在北慕,依旧有人将您当眼中钉肉中刺,他虽动不了您,但行刺西夏皇帝,大可以将罪名推到世子头上!”
云阙墨黑的眼眸霎时暗淡无光,又很快恢复寻常。
他问:“北慕那边来信了吗?”
呼延赋道:“王爷旧疾缠身日渐虚弱,小公子一直怕您回去继承王爷的爵位。”
云阙合上眼睛,无奈地叹道:“云锦它自幼患有腿疾不良于行,一直恨我拥有所有,连我为了北慕自愿成为质子,他依旧不愿认我这个兄长。”
他不愿多想,掀开眼睛,转口问:“神山找到了吗?”
“昨日已收到黑骑送来的消息,他们已进入神山,应该很快就能见到神族。”
云阙道:“呼延,你无需将这些事传给母亲令她担忧,包括我能否解除体内之毒,以及将来是生是死。”
呼延赋明白他重视手足之情,所以才不去猜忌云锦。
但除了没有得到云锦亲口承认,他已然掌握云锦下毒的证据。
呼延赋想到白日见到的那个丫头,他道:“好,我答应世子,可有一事我不解,世子为何要做戏骗我?”
自时漪来到京城后,云阙便料到有一日呼延赋会见到她。
“那日在悬崖上,世子是因为察觉到我会杀了那丫头以绝后患,才故意制造她假死的假象,笃定我不会费力费时去崖底找她的尸首,对吗?”
云阙没有否认他的推断,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当时在好剑堂,云阙在发现呼延赋的存在后,当即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委托行诀在崖底等待,又让行诀请纳兰毓凤救治。
他只能让时漪假死一回,否则待他拿到无极剑离开后,呼延赋必会取走她的性命。
云阙反问:“呼延,若我不杀她,你也会杀她,不是吗?”
呼延赋笃定道:“是!她与世子牵扯太多,她不能妨碍世子的归国大计。”
云阙摇摇头,再一次表示:“那是你的执念,不是我。那姑娘是受我牵连,又有何错。”
呼延赋还是固执已见地认定他是为了世子和王妃着想,不该留的人则必须得除掉。
云阙温润的脸瞬间冷漠,眼底掠过寒光,下达命令:“她是个好姑娘,你不准伤她半分。”
呼延赋愕然不已。
在他浑然不觉的几个月,世子与那丫头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世子第一次出面维护保护一个外人。
呼延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暂时不会动那丫头,只要那丫头不会成为世子的威胁。
夜半时分。
云阙回到窃香园。
人还没有踏入归燕轩,便觉体内真气乱窜,丹田犹如烈火焚烧。
毒的发作时间再一次缩短。
云阙跌跌撞撞地闯入来仪斋的药草屋。
纳兰毓凤见状,迅速给他扎针放血,又拿出两个黑漆漆的药丸,来缓解他五脏六腑仿若被撕裂般的巨烈疼痛。
直到中午,云阙体内的毒才被压下去。
他满身晶莹汗珠,肌肤苍白如雪。
纳兰毓凤要一直观察他的情况,对症下药,同样累的够呛。
他一边扶着酸麻的腰,一边将煎好的药汤喂他喝下。
“云阙,我还能保你一个月无恙,若是一月过后还没拿到神药,轻则昏睡而死,重则暴毙而亡。”
纳兰毓凤长叹一声,说:“世人称我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但我能救活的必然不会是死人,更别提你所中之毒来自神族,非人间的药能化解。”
云阙撑着身子靠在床头,唇上毫无血色,道:“神山是进去了,只是未必有神族,未必有神药。”
被毒折磨了快三年,在即将束手无策只能眼看毒发之际,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一旦要成为将死之人,他才忽然明白一些事。
像是失去的光阴和自由,永远不会回来。
像是不该生的贪恋,最后会化为不甘心。
纳兰毓凤看出他眼底的不甘。
不是神医,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希望他能度过此次难关。
纳兰毓凤安慰说:“信则灵,神药会有的。”
云阙苦涩地勾起嘴角,悠悠出声:“神医也认为信则灵不信则无?”
纳兰毓凤见他消极,忙转移话题,“上午你睡得太沉,我没有告知你关于时姑娘来府中一事。”
云阙一愣,问:“她来找谁?”
纳兰毓凤故意卖起了关子,“是战浥还是珺尘,还是公主呢?”
他拖长了语音,接着落下一句:“都不是,她是来见你的,不过被我打发走了。”
云阙眸光一沉,“走了也好,我与她的纠缠无非是因为无极剑,待黑骑归来,无极剑便能归还于她了。”
纳兰毓凤拿手点点他的胸口,一针见血道:“心口不一,分明是想与她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阙张口想否认,却说不出话。
因为他阶下囚的身份,他生死难定的命运,导致她成为他不该生的贪恋。
他自知无法拥有,又无法放弃,才会藕断丝连。
他当真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