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杰克,那身破烂的小丑服和麻木的神情被彻底洗去。他穿着一身赭石色与土黄色相间的、带有明显西域风情的翻领窄袖胡服,衣料是粗犷的毛毡和麻布混织,头上歪戴着一顶褪色的尖顶卷檐胡帽,帽檐下露出几绺卷曲的栗色头发。他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艺术家的不羁与风尘仆仆。最显眼的是他背上那个巨大的、用厚实麻布和皮革包裹的画板箱,以及腰间悬挂的各种形状奇特的皮囊,里面塞满了炭条、矿物颜料块、研磨工具和几卷粗糙的皮纸。他此刻的身份,是一个从遥远康居国流浪而来、寻求艺术灵感的画师。他抬起手,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指关节粗大、沾染着各色颜料痕迹的新手掌,麻木的眼底深处,似乎被这浓墨重彩的世界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李白的反应最为剧烈。他不再是7d车厢那个落魄潦倒、抱着空酒葫芦的酒鬼。身上那件油腻的旧道袍换成了一件洗得发白、肘部甚至打了补丁的青灰色圆领襕衫,头上的黑色软脚幞头也有些歪斜。腰间那个晃荡的空葫芦倒是还在,只是更显破旧。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一棵粗壮的槐树树干,脸色煞白,并非因为穿越的不适,而是眼前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景象!这景象与他灵魂深处刚刚烙印下的、那片焦土废墟的惨烈,形成了撕裂灵魂的强烈反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白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却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嘲讽,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他猛地拔出腰间那个破旧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就灌。然而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滴残存的劣酒滴落唇边。“盛世?好一个…‘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的盛世!”他低声嘶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眼眶赤红,身体微微颤抖,“这满城的脂粉香…盖得住…盖得住那冲天而起的血腥吗?!”巨大的痛苦和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近乎预知的绝望,几乎将他淹没。
“噤声!”李秀宁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过,瞬间压下了李白失控的情绪。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投来的好奇视线,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想现在就被金吾卫当作妖言惑众的疯子锁拿下狱吗?记住我们的身份,我们的目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近前的几人能听清,“这里是长安,天子的脚下。一言一行,皆在鹰犬耳目之中。”
李白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狂乱的眼神稍稍清明,但那份深沉的痛苦却沉淀下去,化为眼底一片化不开的阴霾。他颓然靠在树干上,紧紧攥着那个空酒葫芦,指节发白。
江宅深吸一口这繁华而燥热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环视众人,低声道:“红姐说得对。任务已经触发,目标明确——毁掉那支‘并蒂莲心钗’。但时机…绝不能是现在。”
“为什么?”肖华皱眉,他习惯了直来直往,“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趁乱直接潜进去,找到那金钗毁了不就行了?难道真要等一年后安禄山打过来,兵荒马乱的时候再动手?那不是更危险?”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剑柄,感受着具象化后依旧强大的力量带来的底气。
“愚蠢!”李秀宁冷哼一声,毫不客气,“你以为这里是哪里?是你们那个监控都有死角的时代?这里是兴庆宫!是天下戒备最森严的宫禁!杨玉环身边,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大内高手、道门供奉、甚至…可能有真正的修士坐镇!就凭你现在这具替身的力量,加上那把花架子剑,闯进去就是送死!连那女人的面都见不到,就会被剁成肉泥!”她的话如同冰锥,刺破了肖华简单的想法。
林悦的声音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忧虑如同水雾般弥漫开来:“而且,就算我们此刻能站到贵妃娘娘面前…该说什么?难道要告诉她:‘娘娘,明年您的三郎会在马嵬驿,用您最心爱的金钗,逼您自缢?’她…会信吗?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我们必须设法混入宫禁!”江宅斩钉截铁地补充,眼神锐利如刀锋,刺向那高墙深院的方向。
“混进去?谈何容易!”肖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世家子的从容被眼前的困局撕开了一道口子,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那是皇宫大内!如今更是烈火烹油般的盛世,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飞进去都得验明正身!我们几个来历不明的,拿什么混?”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咚!咚!咚咚!
一阵沉闷得如同巨人心脏搏动般的鼓点,骤然撕裂了街角的宁静,蛮横地闯入了他们的耳膜!这鼓声仿佛带着原始的魔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循声望去,街对角那间挂着褪色酒幡的胡人酒肆前,露天搭起的简易舞台上,一场狂野的盛宴正在上演。
三只硕大的黄铜火盆里,木炭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将舞台染成一片橘红。
舞台中央,一个身材矮壮、满脸虬髯的胡人老者闭目凝神,神情肃穆而沉醉。他枯瘦的手指正用力拍打着怀中一个蒙着黝黑兽皮、形状奇特的圆筒乐器——那撼动心魄的沉闷节拍,正是源于此。
他身旁,一个鹰钩鼻、深目的年轻胡人汉子,腮帮高高鼓起,正奋力吹奏着一支弯曲的骨质长管(胡笳)。苍凉呜咽的声音如泣如诉,穿透喧闹,直抵灵魂深处。
另一边,一个戴着尖顶胡帽、手指异常灵活的乐师,怀抱一把镶嵌着暗淡宝石的旧琵琶。指尖在弦上翻飞跳跃,拨弹出密集如骤雨、又带着勾魂夺魄魅力的旋律,与鼓声、笳声交织缠绕。
而最摄人心魄的,是篝火前那团旋转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