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轮如盘。
清冷月华下,一头银灰孤狼立于绝峰之巅,昂首凝望中天,发出一声悠长而苍凉的长嗥——“嗷呜——!”
瓦拉纳西东北的丛林,沉默地吞噬着一切声响,只余下虫豸不知疲倦的嘶鸣,尖利得刮擦着紧绷的神经。
月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在地面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勉强照亮脚下盘根错节的腐殖层和湿滑的苔藓。
六道身影踩着月色,沿着雷手中那份由瓦桑特用生命担保绘制的路线图,在死寂的林间无声穿行。
杨帆吊着石膏的右臂显得格外笨拙,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断骨的钝痛,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但他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眼中燃烧着灼热的战意。
“还能撑住吗?” 张一清的声音在他耳边低沉响起。
杨帆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咬牙道:“没事,不影响杀人。”
张一清在细胞修复剂和止痛剂的作用下状态稍好,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声音在黑夜的寂静中格外低沉:“真正的硬仗,在后面。”
卡洛斯走在最前,身形飘忽,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潜伏危险的阴影角落。
金居中调度,手势简洁有力。
铁塔庞大的身躯移动间,竟也带着猫科动物般的轻灵。
雷手中的狙击步枪枪口微抬,负责警戒和断后。
“十一点方向,树上。”
卡洛斯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同时一个隐蔽的手势打出。
张一清凝神感知,精神力如同无形的丝线延伸出去,瞬间捕捉到前方一棵巨大榕树浓密树冠中,两个几乎与枝叶融为一体的暗哨。
他们的呼吸平稳,带着长期潜伏的麻木。
无声的交流只在瞬息。
张一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树影,片刻后,树冠中传来两声极轻微、如同枯枝折断的“咔嚓”声,随即重物坠地的沉闷响动被厚厚的腐殖层消弭于无形。
“清除。”张一清的声音平静无波。
队伍继续潜行。
溪流边伪装成岩石堆的固定哨,被卡洛斯用涂了强效神经麻痹剂的吹箭无声放倒。
丛林边缘游弋的巡逻队,在几人的通力协作下,连警报都未能发出,便化为几具迅速冷却的尸体。
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悄然弥漫,又迅速被林间的腐败气息掩盖。
每一次清除,都像是从铁桶般的防御上撬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时间在无声的杀戮,和紧张的潜行中飞速流逝。
终于,前方传来隐隐的水声轰鸣。空气变得格外湿润冰冷,带着浓重的水汽。
穿过最后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屏障,一道磅礴的瀑布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泪滴瀑布!
巨大的水幕如同天河倒泻,从数十米高的黑色岩壁上轰然砸落,激起漫天冰冷的水雾,在惨淡的月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瀑布下方,是深不见底、翻滚着白色浪花的幽暗水潭。
金望向瀑布的狂暴水流,不禁皱眉:“水流太急,岩壁湿滑,没有着力点。”
“看我的!”卡洛斯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迅速从战术背包中,取出一个带有强力吸盘的微型钻探装置,和一个扁平的探测仪——穿墙雷达。
他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湿滑的岩壁边缘,避开最猛烈的水流冲击,小心翼翼地将吸盘装置,固定在靠近瀑布根基的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
嗡鸣声被震耳欲聋的水声完美掩盖。
钻头高速旋转,坚硬的岩石如同豆腐般被迅速钻开一个小孔。
卡洛斯随即贴上穿墙雷达,屏幕上立刻显示出瀑布后方岩壁内部的模糊轮廓——一条倾斜向上延伸的甬道!
“找到了!甬道入口,厚度约一米五!”
卡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定点爆破,最小当量。”金果断下令。
卡洛斯点头,熟练地将几块特制的高分子塑性炸药填入钻好的孔洞,接上微型引爆器。
小队迅速退到安全距离,寻找掩体。
“起爆!”
卡洛斯按下按钮。
轰!
一声低沉短促的闷响,如同巨石落入深潭,被瀑布的轰鸣彻底吞噬。
爆炸点腾起一小团混合着水汽的烟尘。
水流被冲击波短暂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进!”张一清低喝,第一个猫腰钻进了那冰冷潮湿、散发着岩石腥气的洞口。
杨帆紧随其后,紧接着是卡洛斯、金、铁塔,雷断后。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心跳声,在狭窄的甬道中回荡。
张一清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向甬道深处延展。
冰冷、坚硬、带着古老气息的石壁轮廓,在他“眼”中清晰浮现。
“前方七米左转,有向上的石阶。小心,石阶湿滑。”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指南针。
小队在他的指引下,如同行走在黑暗中的盲人,却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精准。
随着前行,空气中的异香越来越浓,前方出口隐约透出光晕。
终于,冰冷潮湿的甬道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一股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异香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洞窟中的岩石腥气和水汽。
这香气妖异而馥郁,是盛开的曼陀罗花海散发出的致命芬芳。
眼前一片开阔,是一个被陡峭黑色岩壁完全包围的碗状山谷。
高耸的环形岩壁仿佛被无形之手削平了顶端,形成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缺口。
一轮如圆盘的银月高悬正中天幕,清冷的月华如水银铺地,洒满了谷底。
几人目之所及,是连绵起伏的曼陀罗花海。
惨白、淡紫、妖异的血红……无数硕大的花朵在月光下妖娆绽放,吐出浓郁得化不开的甜腻香气,形成一片令人心神摇曳、恍惚迷离的花毯。
而山谷中央的垂直岩壁上,一座庞大、古老、散发着无尽压迫感的黑色神庙,如同巨兽的骨骸,死死镶嵌在山体之中!
迦楼罗神庙!
它并非传统庙宇的形制,更像是将一整座山峰的腹部掏空后,用未经打磨的黑色岩石垒砌、雕琢而成的悬空堡垒。
无数神魔雕像从岩壁和神庙本体上凸出,在惨白的月光下投射出张牙舞爪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扑噬而下。
神庙唯一的通道,是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行的悬空吊桥!
而且,吊桥上没有护栏,桥身在风中左右摇晃!
这吊桥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舌头,从谷底花海的边缘突兀地伸出,紧贴着陡峭光滑、高达数百米的垂直岩壁,一路向上延伸,最终消失在神庙底部。
吊桥下方,是深不见底、被月光照亮的幽暗深渊,隐约传来水流的轰鸣,似乎是地下暗河的咆哮。
“嘶……”卡洛斯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压得极低,“这他娘的……是给人走的路?”
饶是他身经百战,看着那条悬在绝壁之上、没有任何防护、下方是万丈深渊的狭窄吊桥,也感到一阵心悸。
“易守难攻……”
金的脸色无比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神庙入口和那条死亡吊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强攻就是送死。”杨帆吊着石膏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度的愤怒和无力感。
他看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悬空吊桥,再看看那月光下既神圣又妖异的神庙,几乎能想象,阿米娅和爱丽莎被困其中的绝望。
“看那里!”雷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狙击镜如同鹰眼,锁定了神庙入口处。
透过高倍瞄准镜,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狭窄的吊桥尽头,神庙入口的阴影里,矗立着四道身影!
他们并非普通的守卫。
四人穿着暗红色的麻布短袍,脸上涂着诡异的白色与赭石色油彩,勾勒出非人的兽面图案。
他们身形不算高大,但肌肉虬结,如同钢铁浇筑,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扭曲的刺青。手持的不是现代枪械,而是沉重的、带着狰狞倒刺的古老战斧和弯刀!
他们如同四尊从地狱岩壁上生长出来的恶鬼雕像,牢牢扼守着通往神庙的唯一咽喉要道!
只要发现敌人,他们只需要砍断吊桥的绳索,来袭之敌就只能随着吊桥坠入深渊!
“这四个家伙……气息很古怪。”
张一清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延伸过去,刚一接触,立刻感到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杀戮欲望的意念反噬回来,如同触碰到了冰冷的毒蛇!
他迅速收回感知,脸色凝重,“不是正常人类……像是被某种秘法炼制过的‘傀儡’或‘狂战士’,感觉不到痛觉和恐惧,只有战斗本能和绝对服从。”
铁塔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轻机枪,又看了看那条窄得几乎无法站立,且在风中摇晃的悬空吊桥,难得地皱起了眉头:“机枪……在那上面施展不开。”
“正面强攻是下下策。”金的声音冷静而快速,大脑飞速运转,“必须制造混乱,调虎离山,或者……找到第二条路!”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山谷。
月光下的曼陀罗花海妖异而寂静,除了浓郁的花香,似乎别无他物。
陡峭的环形岩壁光滑如镜,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供攀爬的缝隙。
神庙主体如同镶嵌在岩壁上的巨大鸟巢,除了那条悬空吊桥,似乎再无入口。
“雷,能看到神庙其他部位吗?有没有通风口、排水道或者任何可能的薄弱点?”金问道。
雷的狙击镜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一寸寸扫过神庙巨大的黑色石壁。
那些雕刻的神魔浮雕、巨大的石窗、以及岩壁上天然的缝隙都被他仔细审视。
“石壁异常厚重,结构坚固。那些‘窗户’太小,且有金属栅栏。岩壁缝隙……太窄,无法通行。”
雷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唯一的薄弱点……可能是它连接岩壁的根基部分,但那里……是深渊。”
希望似乎被堵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月圆之刻越来越近。
空气中弥漫的曼陀罗花香似乎更加浓郁,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麻痹感。
张一清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条悬空吊桥,看着吊桥尽头那四个散发着非人气息的守卫,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各种方案,又被一一否定。
强攻?必死无疑。绕路?无路可绕。潜入?唯一的通道被死守……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看着那轮银月升到最高点?
——
此时,迦楼罗神庙内。
娑罗室伐底正站在巨大平台上,冷漠注视着下方祭坛中心的黑洞。那里深不见底,如同打开的地狱之门!
祭坛周围,数十名身穿暗红色麻布袍、脸上涂满诡异油彩的苦行僧,正如同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沉默地守护着祭坛。
“天女大人,祭品到了。”
一名穿着黑色祭服的女神官,牵着浑身颤抖的爱丽莎走来,恭敬站在娑罗室伐底身后。
另一名女神官捧上一个托盘。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把造型奇诡、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匕首——刀身薄如蝉翼,刃口带着细微的锯齿,暗金色匕首柄镶嵌着幽绿的宝石,如同毒蛇的眼睛。
娑罗室伐底的目光,终于从祭坛上移开,落到那个小小的、颤抖的身体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欣赏祭品成色的冷漠。
“纯净的灵魂……是迦楼罗最爱的祭品。”
她完美的五官透着神性和妖异共存的矛盾感,冰冷的手指拂过爱丽莎纤细的脖颈,感受着那脆弱血管下绝望的脉动。
爱丽莎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到了极致,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连颤抖的力气都被抽空。
下方,一身暗金长袍的纳加尔教皇,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紧盯着台上那不可侵犯的婀娜身影。
另外一侧,那群匍匐在阴影中的黑袍女神官里,一个女神官身子在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高高在上的娑罗室伐底,目光似是无意的扫过那个女神官,红唇勾起一抹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