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诗墙的光芒彻底敛去,废墟重归死寂,唯有那黑色祭坛上的混沌气流,依旧在不疾不徐地旋转,仿佛万古时光的见证者。
墨渊维持着怀抱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怀中那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魂火上。方才窥见的命运碎片与巨大的愧疚感,仍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紧贴着他胸膛的、冰冷了太久的身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他猛地低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苏瑶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艰难、缓慢地颤动了几下,最终,掀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双熟悉的、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虚弱与迷茫,仿佛隔着一层水雾,失焦地、没有目标地望向前方的虚空。她的瞳孔深处,那点冰蓝色的魂火依旧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证明着她从无边死寂中,夺回了一丝意识。
她醒了。
真的醒了!
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墨渊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要仰天长啸!那持续折磨他的幽冥蚀骨之痛,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愧疚的、庆幸的、想要追问的——全都哽在喉头,翻滚着,灼烧着。
他想问她感觉怎么样,想为过去的一切道歉,想告诉她他看到的命运碎片,想问她是否早就知晓这一切……
然而,在对上她那双初醒的、带着茫然与极致虚弱的眸子时,所有的话语都卡住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的状态太差了,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任何激烈的情绪或冗长的解释,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瑶的意识似乎在缓慢地汇聚。她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缓缓地、极其困难地,移到了近在咫尺的墨渊脸上。
她看到了他苍白憔悴、布满血污与泪痕的脸,看到了他赤红的、布满血丝却写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眼睛,看到了他紧紧抱着自己、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她也看到了周围陌生的、荒芜死寂的废墟景象,以及……不远处那座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黑色祭坛。
没有惊愕,没有疑问。
她的眼神在最初的迷茫之后,迅速沉淀为一种……近乎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感到意外。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逸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气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发出。过度透支的本源与重创的神魂,让她连维持清醒都已是勉强。
她只是静静地、用那双恢复了部分清冷的眸子,看着墨渊。
那目光里,没有责怪,没有探究,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只有一种……仿佛穿透了万古时光、看尽了命运无常的……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活着。
她也……暂时活着。
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那些恩怨,那些谜团,那些窥见的命运轨迹……此刻,都显得那么沉重,那么不合时宜。
两人就这样,在这片上古遗迹的废墟中,在生与死的边缘,默默对视着。
没有说话。
没有解释。
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悔恨交加,所有的未解之谜,都融化在了这片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他读懂了她眼底的疲惫与如释重负。
她亦看懂了他眼中的狂喜、愧疚与那不容置疑的守护。
有些事,无需言说。
有些结,需要时间。
墨渊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更轻、更稳地拥在怀中,仿佛她是这世间最易碎又最珍贵的琉璃。
苏瑶没有抗拒,甚至极其轻微地、将自己冰冷的脸颊,更贴近了他同样冰凉却带着一丝生机的颈窝,闭上了眼睛,似乎连维持视线交汇的力气都已耗尽。
废墟,祭坛,预言诗。
重伤的师,濒死的徒。
构成了一幅诡异、悲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微弱暖意与无限可能的画面。
心照不宣的沉默,在万古的尘埃中,缓缓流淌。
此刻,言语是多余的。
活着,相守着,便是对命运最有力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