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的阴影悄无声息的笼罩在林薇的生活里。她照旧查房、跟手术、写护理记录，到点就往营区跑做心理干预，可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神、凑在一块儿的嘀咕、偶尔飘进耳朵的“攀高枝”“心思深”，还是会令人委屈……
每次跟陆沉舟谈工作，必让高远或其他军官在场，谈话内容、时间一条不落记在工作册上；开口只聊筛查数据、干预方案，语气绷得笔直，半分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在营区待的时间也掐得准，活儿一收尾就拎包走，连口热水都不多喝，不给闲话留半点由头。
陆沉舟像是跟她有了默契。指令全由高远或陈秘书转达，见面只在会议室、训练场这些明晃晃的公务场合，眼神撞上时，也还是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那晚发的《守夜人》、那句“沉住气”，都是她累极了产生的错觉。
可平静底下，水早搅乱了。
林薇总觉得有双眼睛跟着自己。有次加班到半夜回宿舍，巷子里没灯，身后总跟着“沙沙”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只有风吹着垃圾桶晃；还有天早上摸门锁，指腹蹭到几道细痕，是新划的，昨晚回来时还没有，锁芯旁边还沾了点木屑。她没声张，趁午休去五金店换了把防撬锁，晚上再也不敢单独去便利店买东西。
她开始失眠，就算塞着防噪耳塞，也总在凌晨两三点惊醒，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直到天快亮才迷糊一会儿；白天就靠忙撑着。
沈馨瞅着她这样，急得嘴上起泡，又问不出啥，只能变着法给她补。早上是热乎的豆浆配糖包，揣在保温袋里，到护士站还是温的；中午抢着打食堂的红烧肉盖饭，把肥的都挑到自己碗里，瘦的堆给她；晚上硬拉着她去操场跑步，“跑出汗就舒坦了，别把事儿憋在心里烂着”。林薇没法说实话，只能跟着跑，风刮在脸上，把眼眶里的泪意吹得干干净净。
这天下午，林薇在营区的活动室做团体辅导，主题是“怎么扛住压力、顺顺情绪”。她搬了把椅子坐在中间，让士兵们轮流说自己的法子，一开始没人吭声，后来一个满脸憨厚的北方兵先开了口：“俺就想俺娘，想她烙的葱花大饼，她烙饼时，葱花得用刀剁得碎碎的，油一热，香能飘半条街，咬一口酥得掉渣，啥愁事都没了！”
旁边一个留着寸头的年轻兵立刻接话：“我打游戏！王者峡谷杀两局，把对面水晶推了，气儿顺了，压力也没影了！”
活动室里的笑声刚落，角落里一个老兵慢慢站了起来。他脸上有道浅疤，从眉骨划到颧骨，是上次演习留下的，平时总闷着头不说话，这会儿低着头，手指攥着作训服的衣角，半天才闷声道：“我……我去后山靶场，就盯着那些靶子看。风刮着靶子晃，我也跟着发呆，啥也不想，看久了，心里那股堵得慌的劲儿，就慢慢散了。”
林薇心里猛地一软。她看着这些穿着迷彩服的兵，有的手背上还贴着创可贴，有的眼睛里藏着没歇过来的累，可他们都在找法子撑着，好好过日子、好好训练。那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委屈不算啥了，她的工作不就是帮他们守着这份韧劲儿，让他们心里的“靶场”能一直干净、安静吗？
辅导结束，士兵们排着队走了，有人路过时还跟她点头：“林护士，下次还来跟俺们聊啊！”林薇笑着应下来，转身收拾桌上的量表和笔，一抬头，看见陆沉舟站在后门，背靠着门框，静静地望着她。
高远跟在他旁边，偷偷冲林薇使了个眼色，嘴型动了动，像是在说“别慌”。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把资料往文件夹里塞，假装没看见，抱着文件夹从另一扇门快步走了。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她的脚步声一停，灯就灭了，黑暗里，仿佛还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跟着自己，直到她拐过拐角，才敢靠着墙喘口气。
回医院换好白大褂，刚走到护士站，护士长就拽了拽她的胳膊，脸色有点怪：“林薇，政治部来俩同志，在小会议室等着呢，说要找你了解点情况。”
来了。林薇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攥紧了白大褂的衣角，指甲掐进肉里，才压下那股慌劲儿。她深吸口气，扯了扯衣领，让自己看起来稳点：“行，我这就去。”
小会议室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俩穿军装的干事坐在桌前，面前摆着笔记本，脸绷得紧紧的。开口第一句就是：“林护士，你跟陆沉舟首长平时怎么接触？每次去营区，具体做什么？”
林薇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工作记录册，翻到标着“心理干预”的那几页，声音没抖：“每次去营区都有签报单，您看，这是日期、时间、对接人，高远参谋都能作证；工作内容就是团体辅导、个体访谈，每次都有记录，士兵签字在后面。”
干事又问：“有人反映，你私下跟陆首长见过面，有这回事吗？”
“没有。”林薇拿出手机，点开高远发的行车记录仪截图，“只有两次结束得晚，高远参谋顺路送我回市区，这是行车时间，全程有他在，没单独接触过。”
俩干事翻着记录册，又对着手机看了半天，脸色明显缓和了。再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家里是做什么的”“在医院跟同事关系怎么样”，就挥挥手：“行了，情况我们了解了，你先回去吧。”
走出会议室，林薇才发现后背全是汗，白大褂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她扶着墙站了会儿，走廊里的风吹过来，才觉得脑子清醒了点，这只是第一关，后面还不知道有啥等着呢。
晚上回宿舍，林薇刚把包扔在桌上，手机就震了一下。是那个熟悉的头像，这次发的不是文字，是张图片。
点开一看，是片夜空，星星密密麻麻的，银河淡淡的能看见，像是在营区后山拍的，角度有点低，画质也不算清楚，照片左下角还露了半截作训服的裤腿，裤脚沾了点泥——像是刚从后山下来就拍的。没配文字，啥也没说。
林薇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她想起下午那个老兵说的“去后山靶场，看着心里就静了”，想起自己今晚被问话的事，他是知道她今天不好过？还是让她看看星星，别把事儿都揣在心里？或者……后山那边，他已经查到啥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城市的夜空亮得很，霓虹灯把天染成了橘色，没几颗星星，可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她好像能闻到后山的青草味，能感觉到风刮在脸上的凉，心里那股堵得慌的劲儿，慢慢散了点。
正愣着，手机又震了。还是陆沉舟发来的，就三个字：“抓到了。”
紧接着，又一条跳出来：“明日，照常。”
林薇握着手机，手指有点抖，抓到了？这么快？是谁？是医院里的人，还是营区那边的？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转，可她咬着嘴唇，没问出口。她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照常”两个字，就是让她稳住，别乱了阵脚。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两个字：“明白。”
窗外的霓虹还在闪，可林薇觉得，乌云好像被撕开了个小口，能看见点光了。那些躲在暗处搞鬼的人，现在说不定正慌得乱转，而她不再是一个人扛着了。
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桌上的防噪耳塞，仔细擦了擦，放回盒子里。今晚，她好像不用靠这个也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