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案的阴影如同窗外阴沉的天空,压在心头。
送走借故前来试探的靖王后,司徒岸与凌无双在卷宗室内又商议了许久,将后续调查的方向与分工进一步细化。
秦风已奉命悄然前往兵部,而凌无双则开始着手整理从工部调阅的军器监档案,试图从物料来源和工匠记录中找到突破口。
一连数日,凌无双几乎埋首在六扇门和相府的书房之间,除了必要的公务,几乎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应酬。
然而,这日晌午过后,一封来自靖王府的帖子,还是经由门房,递到了她的案头。
帖子是靖王萧景宏亲笔所书,字迹遒劲有力,内容却颇为随意家常,只说北境归来,带回些当地风物,想起故人,邀她过府一叙,尝尝北地特色的奶茶,并无提及任何朝务公事。
凌无双拿着那张散发着淡淡松墨香气的帖子,沉吟片刻。
于公,她正在暗中调查可能涉及他麾下部队的军械案,此时私下过从甚密,容易惹人非议,也可能会影响判断。
于私,萧景宏以故友身份相邀,言辞恳切,若断然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心虚或者刻意疏远,更容易引起他的疑心。何况,她内心深处,对这位童年玩伴,也确实存着一份不涉及其他、纯粹的情谊。
思忖再三,她最终还是决定赴约。
只是去之前,她特意换下官服,穿着一身寻常的鹅黄色襦裙,外罩一件素色半臂,打扮得如同寻常访友的女子,并未多做修饰。
靖王府坐落于京城西侧,与丞相府的清雅幽静不同,府邸建筑风格更为大气磅礴,门前矗立的石狮子也带着沙场征伐的凛然之气。
通报之后,很快便有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恭敬地将她引入府内。
穿过演武场时,还能看到几名亲兵在校场上操练,呼喝之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阳刚之气。
引路的管家笑着解释道:“王爷习惯了军中氛围,回京后也时常督促亲卫操练,让凌大人见笑了。”
凌无双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她能理解这种融入骨血的习惯。
萧景宏并未在正式的前厅接待她,而是在一处临近花园、陈设较为随性的暖阁内。
他同样未着亲王服饰,只是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正蹲在一个打开的樟木大箱子前翻找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凌无双,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如同北境穿透阴云的阳光。
“双妹妹,你来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自然地将旁边小几上的一套紫砂茶具推向她,“快尝尝,刚煮好的奶茶,北境的做法,加了盐巴和炒米,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熟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多年的分别,也未曾有宫宴上那暗藏机锋的往事重提,更不曾有军械案的潜在阴霾。
凌无双紧绷的心弦,在他这纯粹的笑容和话语中,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几分。
她走到案几旁坐下,端起那杯色泽醇厚、散发着独特咸香气息的奶茶,浅浅尝了一口。
味道确实与京城惯喝的甜奶茶迥异,初入口有些怪异,但细品之下,别有一番醇厚暖胃的滋味。
“味道很特别,很暖和。”她放下茶杯,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萧景宏闻言,笑容更深,显然很是高兴。
他在她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明亮地看着她:“我就知道你跟那些娇滴滴的京城闺秀不一样,能欣赏得了我们北境的好东西。”
他说着,又从身旁那个大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用柔软牛皮包裹着的东西。
“喏,给你带的。”
他将那卷东西递到凌无双面前,语气带着几分献宝似的期待,“打开看看。”
凌无双依言解开系着的皮绳,将牛皮展开。
里面赫然是一张完整无瑕、毛色雪白莹润、触手柔软温暖至极的白狐皮毛。
那皮毛保存得极好,每一根毛尖都仿佛闪烁着银光,一看便知是极品中的极品,价值不菲。
“这是……”凌无双有些惊讶。
这份礼物,太过贵重了。
“去年冬猎时,运气好碰到的雪狐王,费了好大劲才猎到。”
萧景宏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皮毛保暖极佳,京城的冬天湿冷,你常在外奔波,做成斗篷或是褥子,正合用。”
他看着她,眼神清澈,不含任何杂质,只有对故友的纯粹关心,“记得小时候在边关,你总嚷嚷着怕冷,现在长大了,总不能还让你冻着。”
他这话,勾起了凌无双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记忆。
边关的冬天确实苦寒,她那时年纪小,体质偏弱,是比旁人更怕冷些。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还记得。
这份源于童年情谊的、不掺杂利益的关怀,让凌无双无法硬起心肠拒绝。
她轻轻抚摸着那柔软温暖的皮毛,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也有一丝复杂的感慨。
“这太贵重了,殿下。”她轻声道。
“什么贵重不贵重,不过是一张皮子罢了。”
萧景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在北境,这就是御寒的东西。
给你,正合适。”
他顿了顿,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这些年,你在京城……过得可好?
凌家的事,我当年远在北境,得知消息时已晚,未能……”
他话未说完,但凌无双明白他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打断了他:“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她语气平静,带着历经磨难后的坚韧。
萧景宏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微涩,却也不再提及那些伤心事。
他转而笑道:“那就好。
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出头!”
这话带着他惯有的豪气,也带着几分认真。
凌无双失笑:“殿下说笑了,如今谁敢欺负我?”
她如今是六扇门首席,又与司徒岸关系匪浅,京城之中,确实鲜少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招惹她。
“也是。”萧景宏摸了摸鼻子,也笑了起来。
暖阁内气氛融洽,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在边关无忧无虑的时光。
两人又聊了些北境的风土人情,京城的趣闻轶事,都默契地避开了朝堂、军务以及某些敏感的人和事。
萧景宏兴致很高,还让厨房准备了几样北境特色的小食。
直到日头偏西,凌无双才起身告辞。
萧景宏亲自将她送到府门外,看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靖王府,凌无双坐在车内,看着身旁那张柔软的白狐皮,心情却并不轻松。
萧景宏的真诚与关怀不似作伪,那份童年情谊也依旧温热。
可越是如此,想到那批可能流向朔风营的劣质军械,她的心就越发沉重。
若最终查实,此事真的与萧景宏有关,哪怕只是失察之罪,她又该如何面对这份故人之情?
而司徒岸那边……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个人的情感,都应暂且搁置。
只是,这叙旧之后,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
(第126章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