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停驻,那垂着的锦缎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起,先是露出一截皓腕,腕上一对浑圆莹润的羊脂玉镯,泠泠生光。
早有青衣侍女静候车下,见状立即上前一步,屈膝躬身,将手臂稳稳抬起,柔声道:“夫人,仔细脚下。”
车内的人这才缓缓探身。
先是云鬓微松,斜簪的一支累丝金凤衔珠步摇流苏轻晃,随后,一张清艳逼人的脸才从帘后显露,眉眼间带着几分舟车劳顿后的慵懒。
吕同玉下了车,依旧觉得头疼极了 。
青岚宗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还萦绕在身侧,她一闭上眼,看到的就是玉衡那张精明的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交代的事情更烫得她心慌意乱。
当年吕家势微,吕同玉心高气傲,一心要攀附强者。
玉衡彼时已是仙盟新贵,野心勃勃,两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后来就是玉衡老儿惹了些不该惹的麻烦,她也得被迫去收拾烂摊子。
谁知玉衡这老狐狸,现在只想把她和整个云家当成垫脚石和钱袋子,用完了还嫌不够,时不时要拿出来擦擦鞋。如今更是逼着她去干这种掉脑袋的勾当。
一个不慎,连整个云家都要陪葬!
“夫人,您小心台阶。”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声音带着怯意。
吕同玉烦躁地甩开她的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
“没用的东西,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她低声斥骂,迈过云家那气派却冰冷的大门门槛。
府内空气中似乎有些异样波动,像是清风拂过湖面留下的涟漪一般,细微得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或许是刚从青岚宗回来,心神不宁吧。
吕同玉蹙了蹙眉,并没有深究,转身径直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隐匿在庭院树下的云清正和墨规,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么快就回来了,做事情果然得天时地利人和啊。
回到自己奢华却沉闷的房间,吕同玉只觉得头疼欲裂。她挥退了其他侍从,只留下那个最得力的侍女为她按压太阳穴。
她闭上眼睛,玉衡还是板着脸站在那,告诉她,命令她。
“明日午时之前,必须将五味散送到我手上。此事若成,云家前程似锦;若不成…你是知道后果的。”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
无非是云家被当成弃子,她吕同玉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
想到云逸深近年来在玉衡面前愈发唯唯诺诺,想到自己当年为了他背叛家族期望,如今却落得这般提心吊胆、被人拿捏威胁的下场,她心中又是恨又是悔。
“嘶——!”
头皮传来一阵刺痛,是侍女不小心扯掉了她一根头发。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吕同玉猛地起身,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在侍女脸上,力道之大让那侍女直接跌倒在地,“滚!都给我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她将屋内所有战战兢兢的侍女全都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房门,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
她揉着额角,忍不住低声咒骂:“玉衡……你个老匹夫!逼人太甚……
云清正对墨规使了个眼色。墨规会意,双手掐诀,两人身形瞬间化作两道流光,如同鬼魅般穿透缝隙,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房间内隐匿。
这吕同玉毕竟是筑基修士,神识不算强大,加之心绪不宁,竟对房内多了两个大活人毫无察觉。
她还在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
正事要先干了,云清正灵力流转,迅速在房间四周布下隔音禁制和神识屏蔽阵法。
一瞬间,整个房间仿佛从云家宅院中被割裂出来,外界的一切声响被隔绝,内部的任何动静,哪怕打得天翻地覆,外面也感知不到分毫。
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还叠加了一层幻象阵法,确保即使有人推门进来,看到的也只会是假象。
“二夫人的头疾,近来可是愈发严重了?”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吕同玉耳边炸响。她猛地转身,脸上血色尽褪,厉声喝道:“谁?!谁在那里!”
阴影中,云清正和墨规缓缓显出身形。
吕同玉瞳孔骤缩,如同见了鬼一般。
她第一时间不是反抗,而是下意识地摸向袖中一枚温热的玉佩——那是玉衡给她的紧急传讯信物。
然而她的手指还没碰到玉佩,一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冰蓝雷光的软剑剑影便瞬息而至。
“叮”的一声脆响,那枚玉佩被精准地击飞,撞在墙壁上,碎成几块。
吕同玉跌坐在地,心下骇然。
这云清正……出手怎如此狠辣迅捷!不过是对付我一个筑基修士,用得着动用本命飞剑吗?!
云清正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一声:“二夫人这就不太地道了吧?刚刚还在背后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转脸就想摇人来帮忙?你这脸皮,倒是比云家的护院墙还厚实几分啊。”
吕同玉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放肆!云清正,这里是我云家内宅!还轮不到你这个被逐出门的孽障来说话!来人!快来人!”
云清正好整以暇地走到旁边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拿起边上的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呷了一口,发现这茶冷的不行,难喝极了。
云清正拿起茶杯,将里面的液体尽数倒在地上,像是祭拜谁。
“省省力气吧,二夫人。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会来管你。这屋子现在就是个铁桶,声音传不出去,神识探不进来。连你的好侍女们推门,看到的也只会是你正在安睡的幻象。没人会来打扰我们叙旧的。”
吕同玉看着她举手投足间布下的重重禁制,感受着那远超自己理解的阵法造诣,心中一片冰凉。
“你的阵法……当初,当初就该直接除掉你!”
“可惜,你没机会了。”
云清正也不废话,将茶杯猛地摔向她跟前,茶杯应声碎裂,碎片溅的老远。
“我今日回来,就是来讨债的。这么多年,你们二房仗着势大,夺了我父母多少东西?修炼资源,法器,甚至是我母亲留下的阵道心得……今日,桩桩件件,都得给我吐出来。”
“特别是那件凌云障,我父亲的护身法器。别说不在你这里,我知道云逸深把它给了云承意傍身。现在,交出来。如果你还想活着,还想你的宝贝女儿云承意能继续当她的仙盟红人的话。”
吕同玉听到凌云障和女儿的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但随即竟露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讥讽神情。
“呵呵……云清正,你以为你现在有几分本事,就能回来耀武扬威了?东西是云家的,自然由家主分配。你父母死了那么久,东西早就充公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家主理论啊?或者,你去仙盟,找玉衡真人讨要?”
她料定云清正不敢把事情闹大,更不敢真的对她下杀手。
云清正见她这副滚刀肉的模样,心中怒火升腾,猛地站起身:“吕同玉!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来啊!杀了我啊!”
吕同玉反而挺起胸膛,脸上带着恶意的笑,“杀了我,你看玉衡会不会放过你!看仙盟会不会踏平你们这些逆贼!云清正,你也就这点能耐了,跟你那短命的爹娘一样……”
这话彻底点燃了云清正的杀意,她指尖惊蛰剑嗡鸣,眼看就要出手。
“清正。”
一直沉默的墨规突然开口。他上前一步,挡在云清正身前,目光冰冷地落在吕同玉那张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莫要动气,撬开她的嘴,还是很容易的。”
吕同玉还在叫嚣:“怎么?幽冥宗的小杂种也想插手我云家家事?有本事你们就……”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墨规已经闪电般出手,如同铁钳般按住了她的天灵盖。
磅礴精纯的灵力席卷而下,如同无数细小的触手,蛮横地钻入她的识海。
搜魂术。
此搜魂术非彼搜魂术,乃幽冥宗正统秘法搜识术的正确用法。
此法更类似于一种强制的意识引导,以施术者强大的灵力为引,迫使受术者敞开心扉,在灵力流转间,将其隐藏最深的记忆、秘密,不受控制地展露出来。
过程极其痛苦,且对受术者神识损耗巨大,但至少不会立刻要命或者变成白痴。
当然,墨规此刻显然没打算温柔行事。
吕同玉浑身剧烈颤抖,眼白上翻,口中发出一阵嗬嗬声。她与玉衡的密谋,她对云清正父母的打压掠夺,那些隐藏在光鲜亮丽表象下的肮脏与不堪,正被迫一丝丝地抽离、展现出来。
“墨大宗主……你不会直接把她弄死吧。”云清正有点担心。
“你不信我?”墨规冲她挑眉。
云清正思考一会,觉得他还是蛮靠谱的,只能点点头,看他操作。
……
卫长风刚刚处理完弦月瑶池的后续事宜,将清扫战场、清点战利品的琐事丢给了云承意。
她到时满心欢喜,还以为自己得到了重用。卫长风见她一副千里马遇伯乐的模样倒是放心不少,这女人天赋不错,人也好骗,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他转而回到自己的洞府,一枚传信玉简正静静悬浮在石桌上。
玉简内容很简单,约他前往后山静室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老东西……你终于坐不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