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泉醒指尖在协议上敲得哒哒响，一连串的小动作带着少见的压迫感，和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知道你没说实话。”月泉醒又将手中的文件摇的哗哗响，“别拿老首领告知这种说辞搪塞，你到底怎么认识他的？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月泉醒心里明镜似的，山野百合子从拿出卧底老师的 U 盘开始，就没说过几句真话，骗骗刚进组织的新人还行，想搪塞他？未免太看不起人。
老师的事是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哪怕过去这么久，只要有人提及，他骨子里的警惕就会瞬间竖起。
那可是老师啊。
月泉醒心中阴恻恻的想，要是山野百合子敢利用老师的信息诓骗自己，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桌对面的山野百合子从容不迫的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响清脆。
“我不认识你的老师。”山野百合子缓缓开口，一点被月泉醒恶狠狠盯住的紧迫感都没有，“只是偶然撞见了不该见的事，然后进行一些简单的反推。”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意外在这里听到卧底老师的事情。
山野百合子在心里快速回溯那个冬天的画面。
山野百合子抬手理了理和服袖口的珍珠扣，每一颗都对齐衣襟纹路，她钟爱着和服，像是能将她一切锋芒都掩盖起来。
“我母亲曾经是朗姆送给老首领的情人，住在后院最偏的厢房，连伺候的佣人都比别的院落少两个。但也正因如此，老首领要掩人耳目，我为了不被没有眼色的下人欺负，我从小就熟悉犬尾会的密道，藏在假山石缝和廊柱夹层里，连朗姆的人都没发现过，”山野百合子理了理头发，说起自己悲惨的过往，语气中却不带半点感情。
“我发现，父亲的书房，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年朗姆来犬尾会时，老首领特意把书房周围的守卫加了三倍，连通风口都装了红外感应装置，想溜进去比登天还难。
事出反常必有妖，山野百合子还是进去了。
山野百合子那个时候还因为自己被送给可以做自己爹的老男人而憋着一股气，她恨极了老首领，明明同样都是老首领的孩子，犬直人那种废物能光明正大的出现，而她拼命学习，拼命上进，却最后成为一份‘精品礼物’。
很讽刺，母亲是礼物，女儿也是一份礼物。
月泉醒指尖顿了顿，黑眸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立刻警惕起来，这女人又在打什么算盘？故意抛出私密信息，是想换取信任，是另有所图？还是在装可怜？
月泉醒表面不动声色，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朗姆每年会来犬尾会两三次，每次都要在书房待上大半天。”山野百合子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那年冬天，她躲到了老首领的书房中，看着两人的靴尖在自己隐藏的地方停顿了三秒，心脏快得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定力让山野百合子不被任何人发现。
“书架第三层有个暗格，垫着黑色丝绒布，U 盘就放在里面。”山野百合子抬眼看向月泉醒，目光坦然，述说将在场的三人仿佛带到了那个场景之中。
“我亲眼见到了。”
四年前......
老首领的书房之中，山野百合子见到老首领走进来，他身旁跟着的，正是朗姆。
这是山野百合子第一次见到朗姆，只是瞄了一眼，内心的雷达就一直在预告危险。
这一天的朗姆心情明显很好，手里拿着个特殊的u盘，往老首领面前一放说道：“终于把那个卧底解决了，这东西留着没用，给你做个纪念。”
老首领拿起 U 盘，笑着回应道：“这卧底藏了十年，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还好有你出手。”
“被他亲手带大的孩子炸死，真是大快人心。”朗姆扶手拍掌笑道，“他的孩子因为炸死还得了个称号，叫做玛尔维萨，过不了多久，我找个名头，把这个人也给废掉。”
玛尔维萨。山野百合子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那我们之前的事情，就真的安全了。”老首领跟着笑。
“不过这卧底收集了不少我们的证据，留着是隐患。”朗姆皱着眉。
老首领却摆手说“先放我这，我肯定给你处理的干干净净的。”
山野百合子躲在暗柜里，后背全是冷汗，她知道她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东西，但随即一种野心窜上心头。
这...不就是她要等的机会吗？山野百合子听见心脏中传来野心的呐喊。
“后来他们又聊起犬尾会的走私渠道，聊了快一个小时才离开，我在暗柜里多躲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确认周围没人，才敢出来，并将这个u盘偷了出来。”山野百合子坦诚的说道，“老首领丢了u盘却不敢声张，对朗姆说已经处理掉了。”
“而我杀了老首领后，复制了一份递给朗姆，成功的和朗姆搭上线，获得了对方的帮助。”山野百合子缓缓的说道，“可惜的是，比起我，犬直人和酒井太郎在朗姆的眼中更适合作为首领。”
诸伏景光不由得屏住呼吸，心中震惊不已，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朗姆的眼光不好，他不敢相信如果一开始朗姆就支持山野百合子，那么犬尾会会是多恐怖的对手。
诸伏景光偷偷抬眼，用余光扫过月泉醒的侧脸，对方没有变过的嘴角笑容暴露内心的不平静。
月泉醒的卧底老师，真的是被朗姆所害，而山野百合子竟然亲眼撞见了这一幕，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个信息太关键了，如果能传出去......
心中这么想，可诸伏景光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继续扮演着怯懦的松本健，生怕一个眼神不对，就被看出破绽。
月泉醒食指一下一下点在协议上的犬尾会印章上，许久许久。
山野百合子也没有催促，留给对方思考的时间。
“现在我想做的很简单，一是想让犬尾会脱离黑道泥潭，黑道已经快成为旧时代的产物了，纯黑这条路渐渐走不通了，我想要让犬尾会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白道上的成功商人，黑道上的无冕之王，就算是站到领导人的面前，对方也不敢轻视我。”山野百合子往前倾身，“二是想借你的手，让犬尾会彻底摆脱朗姆，在外人的面前，犬尾会的阵势再大，命脉也一直是被朗姆抓在手里的，只有没有他了，我才能安心入睡。”
“啊，当然这是后面的事情了，说出来还有些害羞呢。”
山野百合子顿了顿，明明在说的是惊天的野心，却被温婉语气裹得严严实实，脸上甚至浮起一丝红晕。
山野百合子清楚，月泉醒是最佳人选，他和朗姆不对付，而且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手里又有组织资源，没人比他更适合帮自己。
诸伏景光站在月泉醒身后，他知道山野百合子有野心，但没有想到野心这么大，内心翻江倒海，让他焦虑的是，月泉醒对这位老师的在意显而易见，万一月泉醒因为复仇冲昏头脑，和山野百合子达成更深的合作，那就更难对付了。
空气里都飘着危险味道，没有人说话。
诸伏景光偷偷抬眼，瞥见月泉醒的喉结轻轻滚动，显然也在权衡，心里更慌了，万一合作达成，月泉醒会不会彻底倒向山野百合子？
月泉醒突然笑了，指尖在协议签名那一行敲了敲，语气多了点认真：“我同意了。”
山野百合子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切的笑，不是平时的温婉，而是松了口气的轻松。
她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她有赌的成分，但是她赌赢了。
月泉醒答应了，这意味着犬尾会摆脱朗姆的第一步成功了。
山野百合子伸手，邀请月泉醒握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以犬尾会首领的名义保证，你不会因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一个带着玩世不恭的试探，一个带着野心勃勃的坦诚，竟莫名达成了微妙的共识。
诸伏景光成为这场合作唯一的目击者，心中百感交集。
与此同时，黑衣组织隐藏在东京郊区的秘密据点里，朗姆把眼线传来的讯息仔细看完，手机狠狠摔在桌面上。
手机打到桌角的玻璃杯晃了晃，里面的朗姆酒出来，倒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痕迹。
朗姆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反了！都反了！山野百合子那个女人，表面温婉，暗地里却把犬尾会的权力攥得死死的，趁着自己收拾玛尔维萨的资源时坐稳首领，下一秒就敢联合玛尔维萨扳倒自己？真以为他不敢动她？
玛尔维萨不过是仗着 boSS 的偏爱，屡次抢他功劳，还在boss耳边吹耳旁风。
现在两人联手，分明是要断他的财路！
朗姆一把将雪茄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他绝不能让这两个人得逞，否则自己一旦过去的事情暴露出来，在组织里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库拉索！”朗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门外立刻传来沉稳的敲门声。
得到朗姆的准许，库拉索推门进来，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像是个没有自己思维的人偶，但这样的表现让朗姆很是满意。
库拉索看着朗姆眼中快要冒出火的眼，目光无意间扫过朗姆桌角放着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四五岁的小孩，眉眼间竟有几分眼熟。
库拉索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这孩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月泉醒的安全屋附近？还是在犬尾会的监控里？
“愣着干什么？”
下一瞬，朗姆的怒吼打断了库拉索的思绪，“立刻去查他们的动向！查出他们的底牌，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杀了这两个人！”
库拉索猛地回神，把疑惑强行压回心底，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朗姆的命令不能违抗。
“是，先生。”
库拉索声音依旧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朗姆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烦躁地踱着步。
他走到窗边，一把推开厚重的窗帘，窗外的空气透进来，却没能缓解朗姆的怒气，他眼底的阴鸷越来越浓。
玛尔维萨现在对他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了，总有一天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或许，他可以用那个孩子来要挟月泉醒？朗姆暗自思索，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会让月泉醒更加警惕。
他得等，等他们露出破绽，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朗姆重新关上窗帘，房间里又恢复了压抑的昏暗，朗姆反倒更加感到舒适。
犬尾会的会客厅里，月泉醒把协议折好，塞进西装内袋，动作随意得像在揣一张普通的纸。
“协议我先拿着，明天让我的人来对接后续。”月泉醒说着，指尖点桌，发出轻微的声响，“别玩花样，百合子小姐，我可不想刚达成合作，就撕破脸。”
山野百合子笑着点头，起身送他到门口：“放心，我不会拿犬尾会的未来冒险。”
“真的不投靠我吗？”山野百合子站在门口，期待的看着月泉醒，“黑衣组织是一艘注定会沉没的巨舰，越早脱离，越是容易。”
“我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月泉醒叹了口气，“我会一直在组织里，直到组织不再需要我。”
“真可惜。”山野百合子的语气带着惋惜，“你这样的人，不该给组织陪葬的。”
“与虎谋皮的胆量，我可没有。”月泉醒做了一个害怕的动作，“我只爱赚钱，安全的，快乐的赚钱。”
诸伏景光插不上话，只能默默的将两人的对话全部记了下来。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半条街，没有人说话，月泉醒看起来兴致不高。
“不问她长野的事情了吗？”诸伏景光开口问道。
月泉醒伸了个懒腰，看向诸伏景光带着美瞳的双眼。
“不需要了。”月泉醒拍了拍装着协议的口袋，“只要有它在。”
月泉醒突然停下脚步，弯腰系好皮鞋的装饰性鞋带，左脚右脚都检查了一下。
“你喜欢看电影吗？”月泉醒起身问了这样奇怪的问题。
诸伏景光立刻会意，也跟着停下，他不能转头，下意识放慢脚步，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月泉醒，想询问对方发现了什么异常。
月泉醒抬手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膀，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怎么不走了？难道想在这喝杯茶？”
诸伏景光连忙点头，配合地露出怯懦的笑容：“没、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累。”
两人继续往前走，脚步看似随意，实则都在悄悄观察身后的动静。
诸伏景光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巷口，心里默默倒计时：三、二、一......
就在这时，月泉醒和诸伏景光对视一眼，分开方向，拔腿就跑，身后的传来了急促追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