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躺着,看着明昭恬静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他的眼神异常复杂。
有依赖,有贪恋这份温暖。
有决绝,知道这条路必须独自走下去。
有冰冷,意识到这份温暖或许终将成为他必须掌控甚至利用的力量之一。
更有一种深沉的、与他年龄不符的决心。
必须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永远留住这份温暖,而不是只能脆弱地在此刻汲取。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拥抱的暖意。
心窍之内,那丝微弱的“秩序韵力”静静盘旋。
以情欲为火……这温暖,这份依赖,是否也是情欲之柴的一种?
这个念头悄然划过脑海,让他感到一丝陌生的悸动。
他不再多想,只是更靠近了那团温暖的小身子,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不是独自一人面对那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未来了。
至少此刻,不是。
楚明夷躺在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明夷躺在榻上,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脸色灰白得像蒙了一层尘。
太医昨日来看过,但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今日会请太医的头头来看看,太医令来看看。
明昭跪在榻边,眼睛肿得像桃子。
小手死死攥着阿娘一片冰凉的衣角,仿佛一松开,阿娘就会像烟雾一样散掉。
嬴政站在她身边,小小的眉头紧锁着。
他不会说太多安慰人的话。
只是伸出同样冰凉但很稳的手,拍了拍昭昭不断颤抖的肩膀。
声音干涩却努力保持平静:“别怕……太医都在想办法。”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他坚信的事实。
“你阿娘,很厉害,不会有事。”
嬴琅则别扭地靠在稍远一点的门框上。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哭得稀里哗啦的昭昭。
眼神瞟向别处,声音很冲:“喂,别哭了!吵死了……等、等我以后厉害了,帮你把打伤你阿娘的坏蛋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他说着狠话,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空气中的无助。
昭昭的哭声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
政哥哥的手很稳,琅哥哥的话很凶但好像……有点暖?
可看着阿娘毫无生气的样子,巨大的恐惧和孤单还是像冰冷的河水一样淹没了她。
就在此时——
房间内死寂被匆忙的脚步声打破。
秦国太医令带着两名御医疾步而入。
今日,得到太子异人严令的太医令亲自前来。
太医令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沉稳。
身着代表秦国最高医官身份的深紫色官袍,周身隐隐流动着一种温和而精纯的生命韵力。
芈诗也紧随其后,她脸上带着忧虑。
太医令先是查看了明夷的状况,手指搭上她那冰冷腕脉,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随即脸色骤变。
他又迅速探查了明夷心窍中的那枚彻底碎裂、毫无光泽的五色石。
韵力拂过那些狰狞的裂痕,外层裹着丝丝缕缕的蕴含生机的韵力,正是芈诗的《灵枢润生谣》,此时的明夷全靠着这奇异灵歌吊命。
可惜,五色石不同其他,外物难伤,有不朽的特质,若非心神的自毁,几乎不会损坏。
而且她的修行方式,也很爆裂,她的五色石是以意志直接淬炼出的五色石,以心火直接煅烧五色石提取力量,这是何等的爆裂。
在踏入修行灵歌,五色石显现开始,人体内的所有能量就在被不断抽取。
唯有铸炼出意志熔炉将所有的力量都装载在熔炉中,才能不流失。
太医令感知到明夷体内的情况后,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转向芈诗和闻讯赶来的异人。
声音低沉而肯定:“回禀公子,夫人。
明夷夫人……心脉虽被暂时护住,暂无性命之危。
但……其本命韵宝五色石尽碎,韵理已绝,神魂亦受损。
恕老夫直言,此乃道基尽毁之象,非药石针砭所能挽回。
老夫......无能为力,只能以蕴神香暂且温养其魂,延缓其生机流逝。“
这番话如同最终判决,让房间内的气氛更加凝滞。
楚明夷,这个自出生就在挣扎求生的女子、自行搏出一条生路,韵力不凡的女子。
终究是为了女儿,付出了一切。
芈诗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明夷惨白的头发,痛苦的脸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们同是楚王之女。
看到明夷如此凄惨的下场,兔死狐悲之感悄然掠过心头。
明夷为,何尝不映照着嬴琅的命运?
他们都被命运、被至亲之人推上了牺牲的祭坛,只是方式不同,结局却同样令人心碎。
复杂的心绪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抹叹息。
她上前一步,轻轻将吓得无声流泪、浑身发抖的明昭揽入怀中。
用柔软的袖角擦拭着孩子冰冷的小脸。
柔声道:“昭昭不怕,你阿娘会没事的,只是需要好好睡觉。以后……姨母会照顾你们。”
她的怀抱温暖,语气温柔,仿佛一个慈爱的长辈。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照顾”里,掺杂了多少对未来的算计。
对自身命运的悲凉,以及那一丝对着同命相怜之人的、真实的、却不得不被压抑的怜悯。
嬴政站在一旁,将太医的诊断和芈诗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他小小的拳头握得更紧,他必须成功。
没有力量,就会像明夷阿姨一样,连自己和所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只能任人摆布,甚至成为他人眼中可以放心或怜悯的“无用之人”。
他绝不要那样。
芈诗看向太医令:“烦请医令,为蔡先生看看,也请您想想法子。”
太医令:“自是如此。”
芈诗放开明昭,对嬴政说道:“政儿,你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
嬴政点点头:“母亲放心。”
芈诗带着太医令和两名御医去隔壁蔡仪的房间。
小嬴政牵着明昭到明夷的床前坐下:“琅弟,过来。”
嬴琅眼睛一亮:“阿兄。”
嬴琅跑向嬴政身边坐下:“阿兄,是要商量怎么报仇?”
明昭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嬴琅:“琅哥哥,你真好。”
嬴琅看着明昭感激的眼神偏过头:“你是阿兄的人,我是帮阿兄。”
嬴政见这两人不由得头痛,这两人到底知不知道,到底谁大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