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微醺的暖意,穿过御书房洞开的雕花长窗,却吹不散室内沉凝的气氛。
风临月垂眸立于御案前,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心下却飞速盘桓。
萧景玄突然召见,绝不仅仅是喝茶闲聊。
“爱妃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萧景玄搁下朱笔,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近日朝中为今岁科举取士名额争论不休,一派主张扩增,广纳寒门英才;一派主张维稳,倚重世家根基。不知爱妃,对此有何见解?”
来了。
风临月心念电转,这不是寻常的后宫女子能答,也不该答的问题。
他在试探,试探她的深浅,她的立场,乃至她的用处。
她并未直接回答,略一沉吟,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越:“臣妾愚见,此事或可比作‘筑城’。”
“哦?”萧景玄眉梢微挑,似乎来了兴致,“细细说来。”
“城墙坚固,可御外敌,保一方平安,此乃根基,不可或缺。”她徐徐道来,语速平稳,“然,若城门紧闭,隔绝往来,城内虽安,却如一潭死水,难兴商贸,难聚财货。取士之道,亦然。重世家根基,可保朝局稳定,传承有序;开科举之门,广纳寒门俊杰,则如引入活水,能激荡朝堂,增添活力。”
她微微一顿,见萧景玄眸色深沉,并无打断之意,才继续道:“关键在于,这门,开多大,由谁来看守,又如何确保活水涌入时,不至冲垮堤坝,反成涝灾。”
御书房内静了片刻,只闻窗外细微的风声。
萧景玄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快得让人捕捉不及。
“爱妃比喻,甚为精妙。”他语气依旧平淡,却抬手将一份奏折推至案前,“既如此,爱妃不妨看看这个。”
侍立在侧的内侍躬身将奏折拿起,恭敬地递到风临月面前。
风临月接过,展开一看,心头微微一凛。这是一份密奏,直言江南数州学子近日与吏部某些官员往来密切,似有串联,其下还附着几个名字。
“有人上书,言江南学子躁动,恐生事端。”萧景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如刀,直直看向她,“依爱妃方才所言,此事,是门开得太大,还是……看门的人,不老实了?”
科举风波的前奏!他终于不再将她完全隔绝于朝政之外,这是试探,也是初步的信任。
风临月指尖微紧,迅速敛下心神。这个问题更为凶险,答错了,前功尽弃。
她合上奏折,递还给内侍,抬眸时眼神已是一片清明冷静:“回陛下,臣妾以为,开门纳贤本是好事。但若有人假借开门之机,暗中设卡,或引导水流只灌溉自家田地,堵塞他人活路,让本应惠及天下的活水,变了味道,甚至成为一小撮人牟利、结党的工具,那这活水,便有成为死水、臭水之虞。届时,受损的不仅是天下寒士之心,更是朝廷的威信与陛下的圣明。”
她话音清晰,不卑不亢,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之处。
萧景玄凝视着她,久久未言。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他看着她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寻常妃嫔的谄媚与畏惧,只有一种沉静的智慧与坦荡的分析。
“看来,爱妃不仅通晓筑城,亦深谙水利。”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朕,知道了。”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风临月依礼告退,姿态从容。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御书房角落的多宝格,那里新摆放了一盆她从未见过的植物。植株不高,叶片墨绿近黑,形态奇异,在满室煌煌气象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
她脚步未停,心中却记下了这个细节,面色如常地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殿外,被初夏的阳光一照,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背后竟隐隐沁出一层薄汗。与帝王交锋,如履薄冰,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娘娘。”候在殿外的青鸾迎了上来,低声询问,“陛下召见,是为何事?”
风临月微微摇头,示意此地不宜多言,目光却不由得再次投向那紧闭的御书房殿门,心中暗忖:科举案的风暴眼正在形成,而萧景玄今日之举,是将她稍稍拉近了风暴的边缘。
他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朕知道了”,究竟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