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演武场今日格外热闹。
春日暖阳洒在草地上,映照着几位宗室子弟年轻而略带紧张的面庞。
萧景玄一身玄色常服,坐于上首,神色平淡地看着场中子弟演练骑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扳指。
风临月伴驾在侧,一身湖蓝色宫装,衬得她肤白胜雪,却掩不住眉宇间那份属于边关的飒爽之气。
她安静地立着,目光沉静,仿佛眼前这京城子弟引以为傲的骑射,在她眼中不过是孩童嬉戏。
场中,一匹通体枣红、神骏非凡的烈马正被一名年轻子弟费力驾驭。那马儿显然性子未驯,不断扬蹄嘶鸣,躁动不安。
“陛下,此乃西域进贡的宝马,名唤‘赤焰’,性子是烈了些,但若能驯服,必是良驹。”内侍在一旁低声禀报。
萧景玄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突然,那赤焰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地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竟挣脱了缰绳,如同离弦之箭般,直冲向御驾所在的高台!
“护驾!”
侍卫首领厉声大喝,侍卫们瞬间拔刀,组成人墙。然而事发突然,那马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冲撞上来,场面一时大乱。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静立的风临月眸色一凛。
那马匹冲刺的姿态、扬蹄的角度,瞬间勾起了她深植于骨髓的记忆。几乎是本能,她上前半步,清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脱口吐出几个古怪而简短的音节。
那不是中原语言,音调铿锵,带着漠北风沙的粗粝感。
奇迹发生了。
那匹狂暴的赤焰马,在听到这几个音节的瞬间,冲刺的动作猛地一滞,高昂的马头下意识地偏向风临月的方向,赤红的马眼中竟闪过一丝类似困惑的情绪。
就是这片刻的停滞!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抓住机会,一拥而上,死死拉住了缰绳,用身体合力,终于将这头失控的猛兽制服在地。
场中一片寂静,只剩下马匹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方才出声的风临月身上。
萧景玄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他挥了挥手,示意无妨,让惊魂未定的宗室子弟和侍卫们退下。
“风婕妤方才所言,是何意?”他开口,声音平稳,却自带威压。
风临月心中微紧,面上却是一片坦然。她屈膝一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回陛下,是几句北狄人常用的驭马口令。臣妾昔日在边关时,见父亲麾下的斥候常用此法令躁动的战马安静,情急之下,便试了一试,让陛下见笑了。”
她将自己惊人的反应,归结于“情急之下”的尝试,又将这知识的来源,推给了已故的镇北侯和边关见闻,合情合理。
萧景玄凝视着她,眼前女子明明穿着最柔美的宫装,方才那一声带着杀伐之气的驭马口令,却仿佛让她与这片精致园林格格不入,周身隐隐散发出属于旷野和战场的气息。
“哦?北狄驭马术……”他缓缓重复,指尖停顿在扳指上,“婕妤倒是……涉猎甚广。”
他没有追问,但那目光已然不同。先前或许只当她是个有些特别、需要权衡的将门之女,此刻,却真正将她看进了眼里,带上了衡量其“价值”的意味。
风临月垂眸,感受着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心知这锋芒已露,祸福难料。她轻声应道:“边关苦寒,所见所闻,无非这些粗陋之物,不及京城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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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王府,内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沈玦苍白却依旧俊美无俦的容颜。晏华裳坐在床榻边,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
连日来的玄力温养,似乎让那沉寂的经络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机。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中那个念头再次浮现——他或许,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她伸出食指,指尖凝聚着微弱的灵光,小心翼翼地,在他微凉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
【安】
写完,她便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没有反应。
一连三日,她每日都会在他掌心写下不同的字,“醒”、“痛”、“归”,甚至尝试写过自己的名字“华裳”,皆如石沉大海。
今日,她犹豫片刻,指尖落下,写的是一个“痛”字。
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灌注着心神,试图将这字的含义传递进去。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她几乎要再次失望地收回手。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
她清晰地看到,沈玦那两道好看的剑眉,眉心处,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蝶翼震颤,稍纵即逝,若非晏华裳全神贯注,几乎要以为是烛光晃动造成的错觉。
可她知道不是!
晏华裳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她猛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他能感知到!
他不是完全沉睡在黑暗里!他能接收到外界的讯息,并且,能对特定的、带有强烈意味的字眼,产生本能的反应!
“你听得见,对不对?”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目光紧紧锁住他那微蹙后便再无动静的眉心,“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室内寂静,只有烛芯噼啪作响。
但那片刻的眉心微蹙,已在晏华裳心中点燃了燎原之火。
这看似微小的进展,却意味着她所有的努力并非徒劳,意味着这条看似绝望的死路,前方或许真的存在一丝微光。
她看着沈玦沉睡的侧脸,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低声道:“看来,这条路没有走错。只是不知,你究竟被困在了怎样的梦魇里,连一个‘痛’字,都能让你有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