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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这座镶嵌在川西高原腹地的城镇,像一颗被邛海碧波浸润的明珠。泸山的剪影在晨昏中流转,安宁河的水带着河谷特有的温润气息漫过城郊,街边的蓝花楹在十月末仍残留着淡紫色的花瓣,老人们总说这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悦城小春城”的雅号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宁远安居小区就坐落在城西区,紧邻着热闹的宁远桥市场,清晨的菜贩叫卖声、午后孩童的嬉闹声、傍晚归家的自行车铃铛声,构成了这里最寻常的烟火气。自1998年建成入住以来,小区里多是熟门熟路的老街坊,谁家炖了腊肉会端一碗给邻居,谁家孩子放学没人接也能先去对门做作业,治安好到连家家户户的门都常是虚掩着的。

直到2001年10月17日,这一切被戛然而止的血腥彻底撕碎。

那天是星期三,秋阳透过薄雾洒在小区的水泥路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谢远平骑着他那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给哥嫂买的两斤橘子和一袋刚出炉的椒盐饼,慢悠悠地停在3号楼2单元楼下。他是西昌本地罐头厂的工人,前几天哥嫂说侄子谢明期中考试考了双百,特意让他今天过来吃饭庆祝。抬手看表时,指针刚过十点十分,这个点哥嫂应该都在家,谢志平在附近的汽修厂当师傅,周三上午通常不忙,嫂子李慧则在小区门口开了个小卖部,这个点大概率是回家整理货物了。

“哥,嫂子,我来了!”谢远平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去推单元门。往常这扇门总是要稍用力才能推开,今天却像被风吹着似的,轻轻一碰就“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股异样的凉意顺着门缝钻了出来,不是秋日的清爽,而是那种浸到骨头里的阴冷,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腥气。他愣了一下,又提高嗓门喊了两句,楼道里只有他的回声在空荡荡地荡来荡去,连平日里总在一楼花坛边打盹的老黄狗都没叫一声。

“难道出去了?”谢远平嘀咕着,脚下却没停。哥嫂家在三楼,他踩着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觉得脚下的水泥地格外冰凉。走到302门口时,他发现房门居然也是虚掩着的,门楣上挂着的中国结歪歪斜斜,像是被人碰过。他伸手推了推,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屋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哥?嫂子?”他试探着走进客厅,脚下的地板擦得异常干净,甚至能映出他的影子,可这种干净却透着一股诡异,哥嫂家虽然整洁,但从不会把地板擦得这么锃亮,连沙发底下的角落都一尘不染。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空了的白酒瓶,两个倒扣的搪瓷碗,旁边还有一碟吃剩的炒鸡蛋,油汪汪的蛋黄已经凝固,显然放了有些时候了。谢远平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似的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最先走向哥嫂的卧室,那扇门也是虚掩着的。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哥谢志平仰面斜躺在床沿边,身体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双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手腕处的皮肤被勒得青紫渗血,双脚则被透明胶带一圈圈缠得死死的,连脚趾都无法动弹。一块黑色的布条蒙住了他的双眼,布条边缘渗出暗红的血渍,他的头歪向一边,嘴角挂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显然是窒息身亡。

谢远平的目光往下移,只见哥哥身上那件常穿的半旧黑布裤子被血浸透,大腿处的伤口像一张咧开的嘴,皮肉外翻,暗红色的血液已经凝固成块,粘在裤子上硬邦邦的。他数了数,哥哥的胸口、腹部至少有七八处刀伤,每一处都深可见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谢远平胃里翻江倒海,他捂着嘴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不可能……”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浑身抖得像筛糠。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疯了似的冲向旁边的卧室,那是嫂子李慧的房间。门一推就开,屋里的景象比客厅更令人发指:李慧的衣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生前穿的那条蓝色碎花裤子被暴力撕成了两半,丢弃在床底下,裤腰处还沾着泥土和血迹。她的眼睛圆睁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心脏部位被连刺数刀,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染红了身下的床单。

“嫂子!”谢远平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不敢再看,转身就往侄子的小房间跑。那间屋子铺着卡通图案的地板革,墙上还贴着奥特曼的海报,是整个家里最热闹的地方。可此刻,这里却安静得可怕。十岁的谢明趴在小书桌底下,双手和双脚同样被绑着,嘴里塞着一团布,小脸憋得青紫,眼睛紧闭着,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扑过来喊他“叔叔”了。谢远平颤抖着伸手探了探侄子的鼻息,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崩溃。

“都死了……都死了啊!”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阳台,抓起窗台上的老式座机电话,手指抖得连号码都按不准。“喂……喂!110吗?杀人了!宁远安居小区3号楼2单元302,一家都被杀了!你们快来啊!”他对着电话嘶吼,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滴在满是灰尘的窗台上。哭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小区的宁静,住在隔壁的张大爷最先跑了过来,推开门看到屋里的景象,吓得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嘴里喃喃着“造孽啊,造孽啊”。很快,邻居们都围了过来,男人们强忍着恐惧查看现场,女人们则抱着孩子躲在楼道里哭,原本热闹的单元楼瞬间被悲伤和恐慌笼罩。

十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区的死寂。西昌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干警们跳下车,迅速拉起警戒线,将围观的居民挡在外面。大队长赵建国刚走进客厅,就被眼前的景象气得浑身发抖,他从警二十多年,见过不少残忍的案件,却从没见过这样一家老小被赶尽杀绝的场面。技术科的干警们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在现场勘查,相机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老刑警李建军蹲在谢志平的尸体旁,仔细检查着绑在他手上的麻绳,“这绳子是工地用的粗麻绳,市面上不容易买到。”他站起身,指着地上的拖痕,“凶手作案后还仔细打扫了现场,从卧室一直拖到门口,拖把就扔在门边,上面没有留下指纹,显然是戴了手套。”

“赵队,你来看这个。”技术科的小王喊了一声,手里拿着一个存折。赵建国走过去,只见存折上有五千块钱的余额,而旁边的抽屉里,另一个只有两千多块钱的存折却不见了。“凶手拿走了现金和小额存折,却留下了大额的,说明他们可能急着用钱,而且知道小额存折取款更方便,甚至可能认识受害者。”赵建国皱着眉头,“还有,李慧的尸体旁边有一块床单,显然是凶手用来防止血液喷溅的,捅向心脏的几刀又准又狠,说明凶手有作案经验,甚至可能有过前科。”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西昌,宁远安居小区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以前天不黑就热闹非凡的小区广场,现在下午四点多就空无一人;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老板王婶,以前要等到晚上十点才关门,现在太阳一落山就赶紧锁门,还在门后顶了两张桌子;住在2号楼的刘奶奶,每天都要在楼下晒太阳,现在连窗户都不敢开,吃饭的时候都要让儿子先检查一遍门窗。有孩子的家庭更是紧张,父母们每天都亲自接送孩子上下学,连孩子在楼道里玩一会儿都不放心,反复叮嘱“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为了尽快破案,凉山州公安局和西昌市公安局成立了联合专案组,州公安局局长亲自挂帅,抽调了数百名刑侦干警和基层民警投入案件侦查。赵建国作为专案组的副组长,带领队员们开始对宁远安居小区的148户居民进行逐一排查,同时走访了谢志平工作的汽修厂和李慧开的小卖部,希望能找到线索。“谢师傅为人特别好,平时谁的车坏了,他都免费帮忙修,从没和人红过脸。”汽修厂的老板张师傅红着眼圈说,“李慧在小区门口开小卖部,对人也特别热情,孩子们去买东西,她总是多给一颗糖,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杀了他们一家?”

排查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在2001年,没有天网系统,没有监控录像,所有的线索都只能靠干警们用脚一步步量出来。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回家,饿了就啃一口干面包,渴了就喝一瓶矿泉水。李建军带着队员们走访了小区附近的工厂,几千名职工逐一排查,登记他们的姓名、住址、案发当天的行踪,光是笔录就堆了满满一桌子。有群众举报,小区里有个叫张强的男人,案发前几天和谢志平因为停车的事情吵过架,形迹可疑。干警们立刻将张强列为嫌疑人,经过三天三夜的蹲守,终于在他打工的工地将他抓获。可经过审讯,张强虽然承认和谢志平有矛盾,但案发当天他一直在工地加班,有十几个人可以作证,而且他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工具,显然不是凶手。

时间一天天过去,案件却没有任何进展。赵建国每天都泡在专案组的办公室里,墙上贴满了案件的线索和嫌疑人的照片,他常常对着这些线索发呆到深夜。李建军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不住劝道:“赵队,你也歇会儿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赵建国摇摇头,指着墙上的受害者照片,“三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十岁的孩子,他们还等着我们为他们报仇呢,我怎么睡得着?”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现在小区里的居民都活在恐慌里,我们多耽误一天,就可能多一个受害者。”

不幸的是,赵建国的担心变成了现实。2002年1月16日,距离“10·17”大案过去整整三个月,西昌火车站职工住宿区再次发生血案。那天早上七点多,住在2号楼的唐奶奶像往常一样生火做饭,蜂窝煤的火苗“呼呼”地舔着锅底,她正准备切菜,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尖锐得像被刀割一样,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是谁啊?”唐奶奶赶紧放下菜刀,跑到窗边往外看,只见邻居陈丽披头散发地从家里跑出来,浑身赤裸,身上沾满了血污,脸上、胳膊上都是伤口,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唐奶奶!快帮我报警!杀人了!我家都被杀了!”

唐奶奶吓得手里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赶紧抓起墙上的电话,手抖得连“110”都按了三次才按对。“喂!警察同志!火车站职工宿舍2号楼,杀人了!快来啊!”挂了电话,她拿着自己的棉袄跑出去,和赶来的邻居们一起用被子把陈丽裹起来。陈丽的身体滚烫,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嘴里反复念叨着“孩子……我的孩子……”,说完就晕了过去。邻居们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将她送往西昌市医院。

接到报警后,赵建国带着专案组的干警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刚走进陈丽家的门,一股比“10·17”案更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客厅的地板同样被擦得干干净净,门口放着一把拖把,和“10·17”案的场景一模一样。在客厅的墙角,陈丽9岁的儿子唐娃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校服,尸体还有余温,显然刚遇害不久。李建军走进小卧室,眼前的景象让他气得一拳砸在墙上,8岁的小女孩唐梅赤身躺在床上,颈部有明显的掐痕,颜面青紫,眼球结膜点状出血,外部有血污黏附,显然生前遭受过残忍的性侵。

“赵队,卧室里还有一具尸体。”技术科的小王声音颤抖地喊道。赵建国走进主卧,只见陈丽70多岁的母亲倒在床边,身上布满了刀伤,鲜血浸透了她的棉衣,尸体已经形成了尸斑,死亡时间至少在十个小时以上。“初步判断,老太太是最先遇害的,身中16刀,凶手简直是丧心病狂!”小王红着眼圈说,“孩子们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凌晨,陈丽是最后被袭击的,身中7刀,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现场勘查的结果让所有干警都倒吸一口凉气:凶手同样是戴手套作案,同样在现场喝酒吃饭,厨房的锅里还有没吃完的炒鸡蛋和香肠,同样在作案后打扫了现场,甚至连捆绑受害者的绳子、蒙眼的布条都和“10·17”案一模一样。“这绝对是同一伙人干的!”赵建国一拳砸在桌子上,“他们在‘10·17’案得手后,花光了抢来的钱,现在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此刻,西昌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陈丽还在昏迷中。她是这起案件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她的生死直接关系到案件的侦破。专案组特意安排了两名干警24小时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同时让陈丽的丈夫唐建国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唐建国是西昌火车站的信号工,案发当天他在外地出差,接到电话后连夜赶了回来,看到妻子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他当场就哭了:“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我的母亲和孩子报仇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丽的情况始终没有好转。医生说她头部受到重物击打,身上有多处刀伤,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她的意志力。赵建国每天都要去医院一趟,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陈丽,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她一定会醒过来的。”李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还有仇要报,还有丈夫要陪,她不会就这么倒下的。”

也许是李建军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复仇的信念支撑着她,案发后的第三天早上,陈丽终于睁开了眼睛。当护士告诉守在外面的干警时,赵建国正在专案组开会,听到消息后他立刻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医院跑。走进重症监护室,陈丽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唐建国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陈女士,我们是警察,想向你了解一下案发当天的情况,你现在方便吗?”赵建国放轻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陈丽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唐建国赶紧拿起旁边的水杯,用棉签沾了水湿润她的嘴唇。过了好一会儿,陈丽才缓缓开口,声音断断续续的,每说一句话都要喘口气。

“案发前一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他叫高原,是我丈夫的朋友,说我丈夫在外地出差时出了点事,让他来家里拿点东西。”陈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我当时没多想,就问他什么时候过来,他说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刚做好早饭,就听到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高原,就开了门。没想到门一打开,就冲进来三个男人,都戴着口罩,手里拿着刀。”陈丽的身体开始发抖,唐建国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们进来后就把我按在地上,用绳子绑住我的手脚,嘴里塞上布。我妈妈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刚喊了两声,就被其中一个男人捅了一刀,倒在地上。”

“他们把我拖到客厅,让我说出家里的存折和现金放在哪里。我害怕他们伤害孩子,就告诉他们存折在卧室的抽屉里,现金在衣柜的衣服口袋里。”陈丽的眼泪流了下来,“那个叫高原的男人拿着存折和现金,说要去银行取钱,让另外两个人看着我们。他走了以后,剩下的两个男人就对我施暴,他们……他们太残忍了……”

说到这里,陈丽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赵建国等人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他们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过了好一会儿,陈丽才平静下来,继续说道:“他们施暴后,从冰箱里拿出香肠和鸡蛋,就在厨房里做饭吃,还喝了酒,声音很大,一点都不害怕。”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高原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听到其中一个男人对着电话说‘我们这边已经全搞定了’。挂了电话后,他们就过来重新绑了我的手脚,用布套住我的头,一个人按住我的身体,另一个人用东西砸我的头,我很快就昏过去了。”陈丽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疼醒了,感觉到刀子在捅我的腿和后背,我想喊,却喊不出来。后来他们揭开我的头套,看我没气了,就转身去了孩子的房间。我听到孩子的哭声,还有‘咚咚’的响声,像是把孩子往墙上撞,没过多久,孩子的声音就没了……”

“他们走的时候大概是七点半左右,我挣扎了很久,才用牙齿咬断了手上的绳子,爬出门喊救命。”陈丽说完这些,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昏了过去。医生赶紧过来检查,告诉赵建国等人,陈丽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受刺激了。

虽然陈丽的叙述很简短,但却给专案组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凶手的名字“高原”。赵建国立刻安排人手,对“高原”这个名字以及同音不同字的“高元”“高源”等进行全面排查,重点排查有前科、尤其是有抢劫杀人前科的人员。同时,他们调取了陈丽家附近银行的监控录像,寻找高原取款的身影。

排查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不到一天的时间,一名原籍乐山的男子进入了警方的视线。高原,37岁,1995年因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2000年10月从新疆劳改农场释放后回到西昌,没有固定职业,居无定所,最近一段时间更是下落不明。“就是他了!”赵建国看着高原的照片,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他有抢劫前科,而且劳改释放后没有正当工作,具备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

专案组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将“10·17”案和“1·16”案并案侦查,成立州市及铁路公安机关联合专案组,全面展开对高原及其同伙的抓捕工作。当天晚上,西昌市的各个交通要道都设立了检查站,干警们顶着刺骨的寒风,对每一辆过往的车辆进行仔细检查,哪怕是一辆自行车都不放过。同时,警方对高原在劳改期间的狱友、西昌的社会关系进行了全面排查,在他们可能出现的网吧、旅馆、赌场等场所布下了天罗地网。

功夫不负有心人,案发后的第五天早上,有群众举报,在西昌市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看到一个和高原体貌特征相似的男人。赵建国立刻带领队员赶过去,在旅馆老板的配合下,他们悄悄来到302房间门口。李建军一脚踹开房门,只见一个男人正躺在床上睡觉,正是高原!没等他反应过来,干警们就冲上去将他按在地上,戴上了手铐。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犯法!”高原挣扎着,嘴里大喊大叫。赵建国冷冷地看着他,“高原,别装了,1月16日火车站职工宿舍的案子,你参与了吧?”听到“1月16日”这几个字,高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去过什么职工宿舍。”

审讯工作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高原坐在审讯室里,一言不发,不管干警们怎么问,他都只是低着头,用沉默对抗。审讯室里的灯光惨白,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阴森。赵建国知道,高原是劳改释放人员,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普通的审讯方法对他没用。他决定改变策略,不再直接问案件的情况,而是和他聊起了他的家庭。

“你老家在乐山农村,家里有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妹妹,对吧?”赵建国递给高原一支烟,“你妹妹去年结婚了,你母亲身体不好,一直盼着你能找份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听到母亲和妹妹的名字,高原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知道吗?‘10·17’案中,受害者谢志平家里也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和你妹妹的孩子差不多大。”赵建国的声音很沉重,“那个孩子本来可以像你妹妹的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长大,却被你们残忍地杀害了。如果你母亲知道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她会怎么想?”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高原的软肋,他的身体开始发抖,眼泪慢慢流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我招……我全都招……”

根据高原的交代,他的同伙是罗金良和王帮卫,都是他在新疆劳改农场的狱友。2000年他们一起释放后,回到西昌找不到正经工作,就动了抢劫的念头。“10·17”案发生前,他和罗金良假装成收电话费的工作人员,去宁远安居小区踩点,本来想对谢志平一家下手,结果因为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名字,就暂时放弃了。可没过多久,他就听说谢志平一家被灭门的消息,他怀疑是罗金良伙同王帮卫干的,却没有声张——因为他也想分一杯羹。

“后来罗金良找到我,说他们抢了谢志平家,拿到了两千多块钱,很快就花光了,让我一起再找个目标。”高原低着头说,“我们就盯上了陈丽家,因为陈丽的丈夫是铁路职工,我们觉得他家条件不错。我假装成他丈夫的朋友打电话骗开了门,没想到陈丽居然活了下来。”

赵建国让技术科的干警拿出“10·17”案中银行取款的监控录像,放在高原面前。画面中,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正在取款,正是罗金良。“没错,就是他。”高原点了点头,“他说谢志平家的五千块钱存折是定期的,取不出来,就拿了那张两千多块钱的活期存折。”

根据高原提供的线索,罗金良在案发后已经逃往攀枝花,可能藏在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家。赵建国立刻安排李建军带领抓捕小组,连夜赶往攀枝花。攀枝花距离西昌有三百多公里,当时的公路还很崎岖,抓捕小组的车在山路上颠簸了整整六个小时,才到达攀枝花市区。他们没有休息,立刻根据高原提供的地址,找到了罗金良远房亲戚家所在的小区,开始蹲守。

小区里人来人往,抓捕小组的干警们伪装成路人,分散在各个角落。李建军坐在一辆租来的面包车里,紧盯着小区门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罗金良始终没有出现。就在大家有些疲惫的时候,李建军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从小区里走出来,正是罗金良!他赶紧用对讲机通知其他队员,“目标出现,准备行动!”

罗金良显然很警惕,走出小区后四处看了看,然后朝着路边的一个Ic公用电话亭走去。他拿起电话,刚拨了一个号码,李建军就带领队员冲了上去,将他按在地上。“你们是谁?放开我!”罗金良拼命挣扎,李建军冷冷地说:“罗金良,我们是西昌警察,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吧。”听到“西昌警察”四个字,罗金良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不再挣扎。

1月23日深夜,罗金良被押回西昌。走进审讯室,他看到坐在里面的赵建国,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和高原不同,罗金良没有抵抗,一坐下就开始交代自己的罪行。“‘10·17’案是我和王帮卫干的,高原一开始没参与,后来他知道了,就加入了我们。”罗金良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我们觉得谢志平家好下手,就假装收电话费的踩点,后来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晚上翻窗进去,绑了他们一家三口,抢了钱之后就杀了他们。”

“为什么要杀了孩子?他才十岁,什么都不知道!”赵建国气得拍了桌子。罗金良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我们的原则就是赶尽杀绝,不留活口,不然迟早会被警察抓到。”

根据罗金良的交代,王帮卫和李光明、于银财也参与了部分案件,他们都是一伙的,经常一起作案。“王帮卫这个人心理变态,以杀人为乐,他说他以前在成都杀过两个人,都没被抓到。”罗金良说,“我们已经在成都和西昌踩好了几个点,本来打算过几天再干一票,没想到陈丽没死,你们来得这么快。”

专案组立刻展开对王帮卫、李光明、于银财的抓捕工作。由于他们都是流窜作案,居无定所,抓捕工作异常艰难。干警们分成多个小组,奔赴成都、乐山、攀枝花等地,排查他们可能出现的场所。经过十天的努力,王帮卫终于在成都的一个网吧里被抓获,李光明和于银财也相继落网。

在审讯王帮卫的时候,这个自称“杀人为生”的男人表现得异常嚣张。“我就是喜欢杀人,看着他们倒在我面前,我就觉得痛快。”王帮卫的脸上带着冷笑,“在成都杀的那两个人,你们都没抓到我,要不是这次被陈丽坏了好事,你们照样抓不到我。”

“你就不怕被枪毙吗?”赵建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厌恶。王帮卫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从第一次杀人就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一天,反正活够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这伙凶手的作案动机简单得令人发指——他们个个身强力壮,却贪图享乐,不愿意靠劳动赚钱,把抢劫杀人当成了“谋生手段”。在他们看来,没钱花了就找个目标抢劫,为了不被举报,就赶尽杀绝,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受害者也是有家庭、有亲人的。他们抢走的钱,很快就被用来喝酒、赌博、嫖娼,花光了就再找下一个目标,像一群没有人性的豺狼。

案件告破的消息传遍了西昌,宁远安居小区的居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天晚上,小区里的灯亮到了很晚,居民们走出家门,互相诉说着心中的喜悦,孩子们又重新在广场上嬉闹起来,老人们也回到了花坛边打盹、聊天。谢远平来到哥嫂家的楼下,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眼泪又流了下来,他知道,哥嫂和侄子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陈丽在医院里慢慢康复,虽然身体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但心理上的创伤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平复。唐建国每天都陪在她身边,给她讲外面的事情,告诉她凶手已经被抓到了,让她安心养病。当听到王帮卫等人被抓获的消息时,陈丽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这一次,是释然的眼泪。

专案组的干警们却没有放松,他们知道,这伙凶手在成都还有未查清的案件,必须彻底调查清楚,给受害者一个交代。赵建国带领队员们赶赴成都,调取了当地的积案资料,经过比对,确认王帮卫所说的在成都杀害的两个人,正是1998年发生在成都武侯区的两起抢劫杀人案的受害者。至此,这伙凶手的罪行全部查清,他们在短短几年内,先后在成都、西昌等地抢劫杀人,造成了多个家庭的破碎。

2002年5月,凉山州中级人民法院对这起连环灭门案进行了公开审理。法庭上,王帮卫、罗金良、高原等凶手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面对受害者家属的控诉,他们有的低头沉默,有的则毫无表情。最终,法院以抢劫罪、故意杀人罪、强奸罪判处王帮卫、罗金良、高原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行刑的那天,西昌下起了小雨,仿佛在为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哀悼。赵建国和李建军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押送凶手的车辆驶进刑场,心里百感交集。他们知道,这起案件的告破,不仅告慰了受害者的在天之灵,也给了西昌人民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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