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柜的压缩机突然启动，嗡嗡声里，林砚看见赵磊后颈的头发结了层白霜 —— 那是反复进出冷冻柜拿啤酒冻出来的。他大概是想让冰气冻住喉咙里的哽咽，却把自己冻成了块发僵的石头。林砚的目光落在他攥着投注单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连最边缘的褶皱都捋不平，纸角像只折翼的蝶，在颤抖中不停扇动。
忽然就想起大学时的足球场。那时的赵磊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门将服，膝盖上的护具磨出了毛边，却能像座山似的钉在球门前。每次扑出点球，他都会扯着球衣领口振臂高呼，护腕上的汗珠子甩成道弧线：看见没？这叫用双手守护胜利！
林砚记得有场雨战，对方前锋的点球直奔死角，赵磊整个人像块被抛出的石头扑过去，在泥地里滑出半米远，愣是用指尖把球托出了横梁。那天他浑身是泥，却举着沾满草屑的手套冲林砚喊：守住了！咱队的胜利得攥在自己手里！
可此刻，这双手正抖得连张平整的投注单都展不开。赵磊试图把单子往柜台上按，指腹的老茧刮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徒劳地擦拭那些刺目的 。冰柜的寒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在他手背上结了层细霜，把那些因为常年守门磨出的厚茧冻得发红 —— 曾经能稳稳接住时速八十公里射门的手，现在连张薄纸都摁不住。
王哥，再来瓶...... 赵磊的声音刚起就卡住了，他摸了摸裤兜，又讪讪地收回手，指节在柜面上磕出轻响。林砚突然想起去年院系杯决赛，赵磊扑出最后一个点球后，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汗把他的袖子浸湿了大半，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等赢了冠军，我请你喝最贵的啤酒！
冰柜的嗡嗡声突然变调，像根绷到极致的弦。赵磊后颈的白霜慢慢化成水，顺着衣领往下淌，在磨破的印花上晕出片深色的痕。林砚看着他试图把那张一万块的投注单重新叠好，手指却总在同一个折角处打颤，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制着，每一次用力都带着失控的摇晃。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比算法更锋利，正把那个曾经喊着 守护胜利 的少年，一点点磨成了蹲在冰柜前的影子 —— 那个影子单薄、佝偻，连阳光都穿不透。
王哥，来瓶矿泉水。 林砚把投注单按在柜台上抚平，指腹压过那些被揉皱的折痕，试图将纸张恢复成最初的模样。指尖无意识地在
栏划动，3.7、3.4、2.0...... 这些数字在他眼里渐渐幻化成数据流，顺着视网膜钻进大脑，自动排列成概率分布曲线。硬盘里沉睡的模型代码仿佛被唤醒，在神经元间飞速运算，将球队排名、伤病情况、历史交锋记录拆解成一个个可量化的参数。
王哥用牙咬开矿泉水瓶盖， 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林砚的思绪。小林，不是我说你， 他把水递过来时，眼神扫过满地的投注单，这玩意儿哪是你们读书人能碰的？上回隔壁楼的老李，退休工资全砸进去，现在天天在公园捡瓶子。
林砚拧开瓶盖，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见赵磊还在跟那张一万块的单子较劲，指甲把
两个字划得快要从纸上脱落。算法模型在脑海里弹出一组组数据：雷霆队主场胜率 72%，闪电队客场防守评级 b+，机构给出的主胜赔率 1.8 对应概率 55.6%...... 可这些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怎么也填不平赵磊眼里的空洞。
你看这个。 赵磊突然把张新的投注单推过来，纸边还带着打印时的温热，下周六，磐石队对惊雷队。 他的指尖在 主胜 3.2 上点了又点，像是在确认这串数字的真实性，他们都说惊雷队稳赢，可我总觉得......
林砚的目光落在 3.2 上，大脑自动调出两队的进攻效率曲线。模型显示磐石队的主场优势被低估了 11%，惊雷队左路防守存在明显漏洞 —— 这些数据足够支撑一次价值投注。可当他抬头看见赵磊后颈那层未化的白霜，那些曲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像被冰柜的寒气冻住了。
矿泉水瓶上的水珠滴在投注单上，晕开个小小的圆斑，正好盖住
两个字。林砚忽然想起大学时赵磊扑点球的瞬间，身体腾空的弧度像道完美的抛物线，那是人力对抗概率的样子。而现在，这个曾经相信双手能战胜一切的人，正把所有希望押给一串冰冷的数字。那些被揉皱的投注单上，红与黑的数字像某种密码，却解不开生活的困局。
你帮我看看。 赵磊的呼吸喷在林砚耳后，带着股劣质烟草的苦味，混着冰柜里飘出的冷意，在脖颈间凝成细汗。下周六的磐石队对惊雷队，主胜赔率 3.2，是不是太低了？ 他的指尖在数字旁边画着圈，铅笔芯的灰屑落在纸上，像层薄薄的霜。
林砚的拇指停在 3.2 那个数字上。冰柜的冷风吹得他指尖发麻，却让大脑里的算法模型骤然清醒 —— 就像被激活的程序，代码在神经元间飞速流转，自动调取着两队近五年的交锋数据（磐石队主场对惊雷队胜率 47%，其中雨天作战胜率提升至 58%）、伤病名单（惊雷队左后卫石磊连续三周训练数据异常，拦截成功率较赛季均值下降 21%）、甚至主裁判的执法风格（李建军执法时场均判罚 3.2 次定位球，对主场球队有利判罚率高出联赛均值 8%）。
数据流在眼前织成一张网，每个节点都闪烁着概率的微光。他快速心算：机构给出的 3.2 赔率对应隐含概率 31.25%，但模型测算的实际胜率是 43.7%，差值 12.45%—— 这是个典型的价值洼地。
太低了。 林砚的声音比冰柜的风还冷，至少该给到 3.5。
赵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烟头：我就说！那帮专家天天吹惊雷队锋线多厉害，可他们左路...... 他忽然卡住，大概是想不起石磊的名字，只含糊地挥手，反正就是不行！
林砚没接话，指尖在 3.2 上反复摩挲，数字的棱角硌得皮肤发疼。他忽然想起被辞退那天，总监在会议室里说的话：林砚，你的模型太精准了，精准到不像给人用的。 当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总监的办公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此刻投注单上的赔率数字。
人会犯错，会犹豫，会被情绪左右， 总监的钢笔敲着他的模型报告，可你的算法不会。它只认数据，这在商业上是优势，但在人情里......
后面的话林砚没听进去。此刻冰柜的嗡鸣里，他忽然懂了那未尽之语。模型能算出 12.45% 的概率偏差，却算不出赵磊攥着投注单的手为何抖得那样厉害，算不出小雅生日那天没收到蛋糕的失落，更算不出父亲换膝盖的钱变成废纸时，喉咙里堵住的那团哽咽。
值得投吗？ 赵磊的声音发颤，像在问林砚，又像在问自己。
林砚看着投注单上被汗水洇湿的 磐石队 三个字，突然觉得那串精准的 43.7% 概率，在赵磊后颈未化的白霜面前，轻得像片雪花。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时，硬盘转动的声响格外清晰 —— 那里面存着七百多个通宵写出的代码，此刻却算不清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当概率遇上生计，该用什么公式权衡？
赵磊蹲在旁边，指甲在柜台上刻出浅浅的凹痕。阳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在他汗湿的发梢上跳着碎光，倒让那层未化的白霜显得愈发刺眼。要不就算了...... 他忽然挠了挠头，军绿色外套的肘部蹭过脸颊，其实我也知道，哪有那么多便宜让咱占......
林砚没说话，只是拉开帆布包的拉链。笔记本电脑的金属外壳撞在包底的保温杯上，发出
的一声轻响 —— 那是他被辞退那天，保洁阿姨塞给他的，说 天冷，喝点热的。他把电脑摆在柜台上，屏幕亮起时映出赵磊突然绷紧的脸。
我试试。 林砚的指尖落在触控板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键盘敲击声在烟酒店里格外清脆，与冰柜的嗡鸣、窗外的风声织成一张网。他调出两队近二十场的详细数据，跑动距离、传球成功率、禁区触球次数...... 那些数字在屏幕上流动，像条试图冲破堤坝的河。
王哥刚给冰柜补完货，手里还攥着半截冰棒，见状凑过来哈着白气看热闹。当屏幕上跳出 泊松分布 四个字时，他含着冰棒含糊地咂舌：这玩意儿比诸葛亮还神？能掐会算的？
林砚正在输入预期进球值参数，闻言顿了顿。屏幕上的曲线突然卡顿了一下，像被王哥的话惊了神。就是算概率的。 他简单解释，指尖继续在键盘上飞舞，比如磐石队的中场林风，近五场在雨天的传球成功率是 78%，惊雷队右路防守的拦截率是 61%，这两个数放在一起......
听不懂听不懂。 王哥摆着手直往后退，冰棒水顺着指缝滴在柜台上，我只知道去年有个戴眼镜的，拿着计算器算来算去，结果输得连裤衩都快当了。 他往赵磊那边努努嘴，跟你这发小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