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化结晶。”
这四个字像四道来自地狱的惊雷。在寂静的鉴真纪念堂内轰然炸响。
堂下那些刚刚还在为“盐引”而兴奋不已的盐商们瞬间面无人色。一个个如同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试图远离那个摆放着“官盐”的桌案。
“妖……妖物?”
“盐里有妖物?”
“天哪!我们……我们都吃了什么东西下去!”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第五琦猛地抬起头。
他死死地盯着顾长生。那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喃喃自语道。
“妖化结晶”的存在是李辅国告诉他的最高机密。
李辅国只说那是一种可以大幅降低炼盐成本的“秘方”。是从某个西域方士手中得来的。
第五琦虽然对此心存疑虑。但在“富国强兵”的宏伟理想和李辅国的巨大压力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默许。
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纯粹的“技术型官僚”。
他只负责制定规则和计算数字。
至于规则背后的“道义”和数字背后的“鲜血”。他选择视而不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个他一直刻意回避的、最肮脏的秘密。竟然会被顾长生以这样一种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当众揭开。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长生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第五琦。你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不想着为国分忧为民解难。竟与妖邪为伍。以万民之躯为鼎炉。炼制此等阴邪之物。其心可诛!”
“你那所谓的‘经世之才’‘富国强兵’。不过是建立在无数无辜百姓的痛苦之上!”
“你还有何话可说!”
顾长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第五琦的心上。
将他那套用“理想主义”和“国家大义”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砸得粉碎。
“我……我没有……”第五琦的声音在发抖。他试图做最后的辩解。“我只是想重振大唐……我只是想……”
“够了!”
一直沉默的许远突然开口了。
他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那瘦弱的身躯里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然正气。
“第五琦。”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堂内所有的嘈杂。
“老夫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也不管你有什么苦衷。”
“勾结妖邪。残害百姓。此乃国法不容之大罪!”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的奏疏。
“老夫以大唐御史大夫之名。在此弹劾你十大罪状!”
“其一。结党营私。蒙蔽圣听!”
“其二。滥用职权。祸乱朝纲!”
“其三。……”
许远的每一句弹劾都如同惊雷贯耳。掷地有声。
第五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当许远念到最后一句“……与妖为伍。罪不容诛”时。
第五琦的整个身体都垮了下去。
他知道。
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他这一生所追求的一切。功名、理想、抱负……
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来人。”顾长生的声音响起。
“将第五琦及其所有党羽。就地拿下。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凡堂下盐商。肯主动上缴‘盐引’、揭发盐铁司罪行者。可既往不咎。戴罪立功。”
“负隅顽抗者。以同党论处!”
堂下的盐商们如梦初醒。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已经失魂落魄的第五琦。又看了看那个虽然年轻但却散发着无尽威严的顾长生。
他们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我揭发!第五琦曾许诺我。只要我肯帮他打压苏州的私盐贩子。他就给我一张可以免税的‘特等盐引’!”
“我也揭发!我亲眼看到盐铁司的船队将一箱箱的‘妖盐’运往了范阳!”
“……”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
那些刚刚还在对第五琦感恩戴德的盐商们瞬间变成了最凶狠的饿狼。将他撕咬得体无完肤。
……
三天后。
扬州盐商大会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江淮。
盐铁司的改革帝国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其遍布各地的党羽被连根拔起。
而顾长生则在这场风暴的废墟之上。建立起了属于他自己的新秩序。
他没有废除“榷盐法”。
而是对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将盐铁的“经营权”重新还给了市场。允许有资质的盐商通过竞标的方式获得“盐引”。
而他自己。则牢牢地将“监督权”和“缉私权”掌控在了手中。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
在李辅国制定的棋盘上。用李辅国制定的规则。最终将死了李辅国的“军”。
还顺手将整个棋盘都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
彭城。巡检使司密室。
安般若将一份最新的情报放在了顾长生的面前。
“第五琦在狱中自尽了。”她说道。
顾长生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像第五琦那样骄傲的人。是无法接受自己以一个“罪人”的身份苟活于世的。
“他留下了什么东西吗?”
“留下了一封血书。”安般若说道。“是写给灵武的肃宗皇帝的。他在信中痛陈自己之过。并揭发了李辅国与安庆绪勾结的所有罪行。”
“但他没有揭发‘妖盐’的事。”
“为什么?”一旁的崔器不解地问道。
“因为他到死都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顾长生淡淡地说道。
“他不想因为‘妖盐’的事而引起天下大乱。动摇国本。”
“他选择用自己的死。来为他那场失败的改革。画上一个最后的句号。”
“真是个可悲又可敬的对手。”崔器叹了口气。
顾长生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桌案上另一份来自“听风营”的情报。
那上面记录着从第五琦党羽那里缴获的一份东西。
一份完整的“暗枢”在江南地区的人员名单和联络图。
“李辅国在江南的势力已经被我们彻底铲除了。”崔器说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是不是该准备反攻了?”
“不。”
顾长生摇了摇头。
他伸手指着那份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我们的新‘朋友’。”
“已经来了。”
崔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份名单的最顶端。赫然写着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江淮节度使。张巡。”
崔器的瞳孔猛地收缩。
“张巡?那个在睢阳之战中……已经战死的张巡?”
“没错。”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还活着。”
“而且。”
“他就是李辅国安插在江南的……最后一枚棋子。”
“也是最危险的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