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永恒的咆哮,第一次显得如此令人心安。当林栖背负着依旧昏迷不醒、但伤口已被初步处理的周砚,沈云疏和两个精疲力尽却强撑着的少年紧随其后,穿过那熟悉的、被藤蔓遮蔽的洞口时,洞穴内压抑的等待瞬间化为一片带着哽咽的骚动。
“周大哥!”沈云墨第一个冲了上来,看到周砚那惨白的脸色和包裹得严实却仍渗出血迹的右臂,声音都变了调。
“快!铺好干草!把最软的皮子拿来!”春婶和王氏慌乱却又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阿禾和大丫懂事地赶紧将火堆拨得更旺,让温暖的光和热充满这片栖身之所。
铁蛋躲在母亲身后,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害怕又好奇地看着那个被众人围住的、陌生的叔叔。
没有时间寒暄,抢救生命是唯一的目标。周砚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了厚厚干草和兽皮的最干燥、最避风的角落。他浑身冰冷,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沈云疏跪在他身边,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和污迹,再次检查他的状况。高烧依旧,但或许是因为林栖那残酷却有效的清创,或许是因为回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他紧绷的身体似乎略微放松了一丝。
沈云疏唤道,“把我们所有的退热消炎草药都拿来!还有干净的布和热水!”
沈云疏开始进行更细致的护理。她用温水小心地擦拭周砚的身体,尤其是腋下、脖颈等部位,试图用物理方式帮助降温。然后,她将捣碎的退热草药混合少许清水,试图喂入周砚口中,但他牙关紧咬,几乎无法吞咽。
“这样不行,药进不去。”沈云疏眉头紧锁。
林栖默默递过来一个细长的、中空的鸟类腿骨制成的简易导管。沈云疏会意,小心地将药液从导管一端缓缓注入周砚喉中。
另一边,春婶已经用干净的石锅烧开了水,王氏则将带来的最后一点米(珍藏已久,几乎舍不得吃)熬成了稀薄的米汤。当温暖的米汤顺着导管一点点流入周砚体内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仿佛在见证一个奇迹。
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缓慢流逝。沈云疏几乎不眠不休,时刻关注着周砚的呼吸、体温和伤口情况。她按照林栖的指点,定期为伤口更换用特定草药捣碎的糊状敷料。那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洞穴中,却带来了抑制感染的希望。
石头和阿昌被春婶和王氏强行按着休息,喂下了热汤。两个少年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便陷入了昏睡,他们脸上还残留着惊惧与疲惫,但眉头已然舒展。
直到第二天午后,周砚的高烧终于开始缓缓下降,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他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
沈云疏直到这时,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火堆旁,接过阿禾默默递过来的一碗热水,小口啜饮着,感受着那暖流驱散四肢百骸的冰冷与疲惫。直到此刻,她才有余暇去听石头和阿昌断断续续、带着后怕的叙述,讲述他们如何跟随周砚逃离黑旗寨,如何在荒野中挣扎求生,如何循着标记(他们以为是周砚留下的,实则是林栖早年或其他人所留)找到那片区域,又如何在雨中濒临绝境……
每一个字,都让沈云疏的心紧紧揪起。她无法想象,周砚是凭借着怎样的意志,拖着那样的伤体,带领着两个少年,在那片吃人的荒野中走到他们面前的。
“辛苦了……你们都辛苦了……”她看着石头和阿昌,声音沙哑,充满了感激。这两个少年,已然是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家人。
周砚的归来,带来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洞穴内的人口增加了三张嗷嗷待哺的嘴,其中还有一个需要大量药物和营养的重伤员。他们本就不宽裕的物资储备,尤其是食物和药品,瞬间变得捉襟见肘。
沈云疏看着角落里堆叠的、日渐减少的肉干和鱼干,看着木通那里所剩无几的草药,眉头再次蹙起。生存的挑战,从未远离。
“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了。”她召集了沈云墨、林栖和状态稍好的沈槐,“周砚需要更好的养伤环境,我们需要更稳定的食物来源,也需要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山魈’或者其他威胁。那个地下暗河尽头的退路,必须尽快探明。”
她的目光落在岩壁上那个代表水轮的符号上,旁边是她新画出的、关于如何利用水力带动石锤、更高效地粉碎矿石或加工食物的设想草图。“知识和技术,是我们唯一的依仗。我们要把这里建设得更坚固,也要为可能的迁移做好准备。”
沈云墨看着姐姐憔悴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用力点头:“阿姐,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周大哥需要肉汤养身体,我明天就跟林大哥再去打猎!”
林栖微微颔首,算是认同。
沈槐也道:“我这把老骨头,打磨石器、照看火堆还行。”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在洞口附近负责警戒和照料周砚的阿禾,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她指着周砚躺着的方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昏迷了两天多的周砚,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仿佛无法聚焦。他怔怔地看着头顶那陌生的、被荧光苔藓和火光映照出诡异轮廓的岩壁,感受着身下干草的触感,鼻尖萦绕着草药、烟火和潮湿水汽混合的复杂气息。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围拢过来的、一张张熟悉而又带着担忧与期盼的脸庞——沈云疏那强忍泪水的眼眸,沈云墨激动的神情,春婶和王氏红着的眼圈,还有不远处,那个戴着木刻面具、沉默如磐石的身影。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沈云疏脸上,那深陷的眼窝里,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燃起的星火,缓缓亮起。
他找到了。或者说,他被找到了。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动作,和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浑浊泪水,迅速没入身下的干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