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那一声清脆悦耳、发自肺腑的“钟离老师”,就像是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钟离那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暖而又无奈的涟漪。
老师?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眸亮晶晶,脸上还带着一丝顿悟后红晕的少女,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随口分享了一些来自异世界的、关于“基建”与“美学”的浅薄见解,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在这洪荒世界里,收下了一位跟脚大到吓人的先天神圣当“学生”?
这要是让鸿钧知道了,怕不是要以为自己想另立山头,跟他抢夺教化功德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女娲那双不含一丝杂质、充满了纯粹的崇拜与孺慕的眼眸时,所有拒绝的话都如同被暖阳融化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唇边。他想起了在璃月时,那个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往生堂小堂主,想起了那个会兴高采烈地向他展示新发明炸弹的火花骑士……这些鲜活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身影,与眼前的少女缓缓地重叠在了一起。
罢了,罢了。他心中无奈地一笑,终究是在这份天真烂漫的攻势下,软化成了一滩最温柔的春水。
“老师二字,言重了。”他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伸出手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自然的宠溺姿态,轻轻地揉了揉女娲那柔顺的青丝,“你我皆为求道之人,不过是相互印证罢了。若真要论,称我一声‘道兄’便可。”
“那不行!”女娲立刻鼓起了腮帮子,像一只护食的小松鼠,固执地摇了摇头,“达者为师!哥哥说,这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您让我明白了这么重要的‘造化’真意,就是我的老师!”
她这副认死理的可爱模样,让钟离彻底没了脾气,只能由着她去了。
而就在此时,一直沉浸在妹妹“悟道”与此方世界“恐怖”双重震撼中的伏羲,也终于从那复杂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和谐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那最后的一丝警惕也终于彻底烟消云散。他走上前,对着钟离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钟离道友,家妹年幼不谙世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他先是客套了一句,随后抬起头,那双蕴含了星辰的眼眸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与敬意,“但,道友今日点拨之恩,伏羲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差遣,我兄妹二人定不推辞!”
“言重了。”钟离微笑着,虚扶了一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这对我们而言,并非举手之劳!”伏羲摇了摇头,神情无比严肃。
而一旁的女娲,在得到了“老师”的默许后,胆子瞬间便大了起来!她那颗刚刚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好奇心,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她再也按捺不住,拉着钟离的衣袖开始了她的“十万个为什么”。
“老师!老师!那个会发光的灯笼,里面真的有火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热气呀?”她指着凉亭飞檐下的琉璃灯盏,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钟离笑着解释道:“那并非是火,而是一种名为‘月髓’的矿石,经由阵法催动,便会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可持续千年不灭。”
“哇!千年不灭!”女娲发出一声惊叹,还没等伏羲消化完“月髓”这个闻所未闻的名词,她又像一阵风似的跑到了那条清澈的溪流边。
“老师!这里的小鱼,为什么都这么听话呀?我刚刚看到它们,还会排着队游泳呢!”
“因为这条溪流的每一滴水,都蕴含着我的气息。它们亲近这股气息,便如同孩子亲近亲族,自然会遵循我定下的‘秩序’。”
“秩序……”女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指着远处那片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竹林,“那竹子呢?它们为什么会长得这么整齐?风吹过去,还会唱歌!”
“那是因为我在地下,为它们的根须,设定了生长的‘轨迹’。至于歌声,不过是风穿过不同长短的竹节时,所产生的共鸣罢了,是一种名为‘音律’的浅薄法门。”
“音律……”伏羲听到这两个字,那双智慧的眼眸猛地一亮!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那张被遗忘在光门之外的古琴,心中仿佛也有一扇大门,被轰然推开!原来声音,也可以通过规律变得如此美妙!
女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一个接一个地砸向钟离。从假山石头的堆叠原理,到窗棂雕花的美学价值;从地面铺设的防滑处理,到屋顶瓦片的排水设计……她的好奇心,仿佛没有尽头。而钟离,也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耐心。他没有丝毫的不耐,对每一个问题,都用最浅显、最生动的语言,给予了最详尽的解答。
他就像是一位最博学的、也最温柔的老师,正在为自己最心爱的学生,开启一扇通往知识的窗户。
伏羲一开始,还试图拉住自己那过于“活泼”的妹妹,生怕她叨扰了这位前辈的清修。但听着听着,他自己也忍不住加入了提问的行列。只不过,他的问题,远比女娲要来得深刻与本质。
“钟离前辈,”他斟酌着措辞,虚心地请教道,“晚辈观此方世界,阵法自成一体,攻守兼备,却又完美地融入景致之中,不见半分烟火气。敢问前辈,这阵法布局的核心理念,究竟是‘藏’还是‘融’?”
钟离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是‘契约’。阵法与景致,签订了‘互不侵犯,相辅相成’的契约。景致为阵法提供了最好的伪装,阵法也为景致提供了最稳固的守护。二者共生,方得圆满。”
“契约……”伏羲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充满了秩序之美的词汇,只觉得眼界大开,一种全新的、关于“阵道”的理解,在他的识海中缓缓成型。
看着眼前这一个灵动好问、一个沉稳好学的兄妹二人,钟离那颗沉寂了数万年的心,竟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触动。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提瓦特,他也曾这样,为那些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仙人、夜叉、甚至是凡人,讲述着历史,传授着知识。他看着他们从懵懂、到明悟、再到独当一面,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自己亲手栽种的树苗,一点点地长成参天大树,那种属于“守护者”的喜悦,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替代的。
可是,岁月无情,磨损如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地都消失在了时光的长河之中。最终,只剩下他自己,守着一座空荡荡的璃月港,扮演着一个早已不需要他的“神明”。
这份孤独,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两个充满了生命力、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与好奇的“孩子”,他那颗自认为早已坚如磐石的心竟是有些酸涩。
他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两块尚未经过任何雕琢的、最顶级的璞玉。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在即将到来的、那场血与火的洪荒大劫之中,这两块璞玉,将会被残酷的现实,磨砺成何等冰冷、何等威严的模样。那双纯净的眼眸,终将被淡漠所取代;那份天真的笑声,也终将被沉重的责任所压抑。
不该是这样的。一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冒了出来。至少,在他们不得不独自面对那场风暴之前,应该有一片可以让他们安心玩耍、可以让他们尽情释放天性的避风港。
就在此时,玩得不亦乐乎的女娲,忽然跑了回来拉着钟离的衣袖,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了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小声地问道:“老师,我们,我们明天,还可以来玩吗?我,我还想看看,您是怎么把那些木头,变成会自己开合的窗户的!”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把钥匙,瞬间便打开了钟离心中那最后的一道闸门。他看着少女那充满了渴望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虽然故作镇定,但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的伏羲,终于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朗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笑声,不再是之前那般温和与疏离,而是充满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宠溺!他伸出手,再次揉了揉女娲的脑袋,力道比之前更重了几分。
“当然可以!”他笑着说道,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何止是明天?从今往后,你们便把这里,当成你们在周山之外的第二个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他看着兄妹二人那瞬间亮起的眼眸,心中一暖,索性将那份刚刚生出的念头,彻底付诸了行动。他故意板起脸,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对女娲说道:“不过,总叫‘老师’未免太过生分。以后,你们若是不嫌弃,便随我那几位故人之子一般,称我一声‘钟离叔父’如何?”
“叔……叔父?”女娲和伏羲,同时愣住了。
他们自诞生以来,便在这周山中相依为命,从未见过除了彼此之外的任何“亲人”。“叔父”这个充满了亲昵与长辈意味的称呼,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温暖的词汇。
女娲的反应最快,她那颗小脑袋瓜飞速地转动着。叔父?那是……比哥哥还要大的长辈吗?是可以撒娇,是可以请教,是可以在外面受了欺负之后,回来哭诉告状的存在吗?!一想到这里,她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眸,瞬间便弯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
“好呀!好呀!”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清脆地、大声地喊了出来,“钟离叔父!”
这一声“叔父”,喊得是那般自然,那般理所当然,仿佛他们本就该是如此亲近的关系。而一旁的伏羲,则彻底僵住了。他看着自己那已经“叛变”的妹妹,又看了看对面那脸上挂着“慈父”般微笑的钟离,只觉得自己的在今天这一日之内所受到的冲击,比过去数万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张了张嘴,那声“叔父”却怎么也叫不出口。然而,当他看到妹妹拉着钟离的手,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要在壶中世界的哪片空地上,也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泥塑乐园”时,那份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富有感染力。伏羲看着妹妹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充满了安全感的灿烂笑容,心中那最后的一丝属于先天神圣的骄傲与矜持,也终于彻底融化了。
他缓缓地对着钟离深深地再次作了一个揖。“伏羲,见过钟离叔父。”他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干涩,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孤单的兄妹。他们有长辈了。钟离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片安然。他端起那杯早已温热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越过这对刚刚认下的“小辈”望向了尘歌壶之外,那片风云变幻、杀机暗藏的洪荒天地。
这一次,他不再是冷漠的旁观者。他是入局者,亦是……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