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思忖着,目光再次投向远处。
萧疏临与战守瑜似乎已经谈完了,太子步履沉稳,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而战守瑜则利落转身,玄色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另一侧灯火阑珊处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萧疏临的目光穿越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苏满满身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似乎在问她是否安好。
苏满满读懂了他眼中的询问,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努力牵起一个令他安心的弧度,示意自己无事。
萧疏临接收到她的信号,步伐似乎加快了些,他双手各握了一盏桂花酿,穿过摇曳的灯影,来到苏满满身边。
将其中一盏递向她,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格外温和,“满满,此乃宫中秘酿,桂花香气馥郁,口感甘醇,不易醉人。今日佳节,陪孤饮一杯可好?”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一旁的王婉茹慌忙屈膝行礼,脸颊比刚才更红了几分,心跳如擂鼓。
萧疏临这才发现苏满满身边还站了个人,眼神瞥过冷声道,“免礼。”
苏满满看着眼前这盏香气扑鼻的桂花酿,胃里下意识地泛起一丝不适。她如今这身子,哪里还能沾酒?可若直接拒绝,又怕引来他的怀疑。
她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苏满满伸手,接过了太子递来的酒盏。看着他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转身笑吟吟地将酒盏递给了旁边正不知所措的王婉茹。
“殿下美意,臣妾心领了。只是今日身子不适,实在不宜饮酒,以免扫了殿下雅兴,就由王姑娘代我陪殿下喝一杯吧。”
王婉茹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妃娘娘竟然将太子殿下亲自递来的酒转赐给了她?这……这是何等的殊荣和……暗示?
她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连忙接过酒盏,声音发颤,“多、多谢娘娘。”
萧疏临,“!!!”
他看着苏满满这行云流水般的“移花接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堵得厉害。
他特意寻来的佳酿,满怀期待地想与她共饮,她倒好,转手就塞给了别人?还找什么身子不适的借口。他气得牙痒痒,偏偏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发作。
他盯着苏满满那故作无辜的脸,心中暗恨,“行啊苏满满,长本事了。找别人来糊弄孤?好,很好,就依你。”
他压下心头火气,脸上反而扯出一抹堪称“和煦”的笑容,对着激动万分的王婉茹举了举杯,“既然如此,王姑娘,请。”
王婉茹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砸晕了,连忙端着酒杯,与萧疏临轻轻一碰,声音娇柔,“婉茹敬殿下。”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些失控了。
萧疏临似乎是铁了心要“依”着苏满满,当真与王婉茹一杯接一杯地对饮起来。
他虽酒量不深,但是饮几盏桂花酿还是绰绰有余的。然而,王婉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经得住这般喝法?
几杯下肚,就已经面若桃花,眼神迷离,身子微微摇晃,全靠身后侍女搀扶才勉强站稳,说话也开始含混不清,带着娇憨的醉意。
萧疏临几盏酒下肚,加之心中憋着的那股被苏满满“敷衍”的闷气,眼尾染了一抹薄红,衬得他冷峻的眉眼多了几分倜傥风流。
也不知是真有了醉意,还是故意做给某人看,他竟一改往日清冷,与王婉茹言笑晏晏,偶尔还会对她越来越大胆的倾慕之语附和几句。
这看似“融洽”的场景,落在苏满满眼里,却格外刺目。
她看着王婉茹那副娇弱无骨、几乎要倚进萧疏临怀里的模样,看着萧疏临虽神色疏淡却并未推开的态度,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酸意,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猛地转过身,不想再看这令她心口发堵的一幕,对侍立在不远处的春桃招了招手道,“我有些头晕,去那边透透气。”
然而,她脚下刚动,手腕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力道强势,掌心滚烫。
苏满满愕然回头,正对上萧疏临深邃的眼眸。
不知何时他已结束了与王婉茹的“对饮”,来到了她身后。
王婉茹却已不省人事,被丫鬟和宫人合力扶了下去。
“想去哪儿?”萧疏临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带着酒后的慵懒和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指尖微微用力,将她拉近自己,灼热的呼吸夹杂着清甜的桂花酒气,拂过她的耳廓。
苏满满心跳骤然失序,试图挣脱他的钳制,“殿下,您喝多了……”
“孤没喝多。”萧疏临打断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孤清醒得很。你不想陪孤饮酒,孤依了你。现在,你满意了?”
他的逻辑简单又霸道,带着醉后特有的执拗。
苏满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那眼底翻涌的暗流让她心惊,也让她……莫名地有些腿软。
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苏满满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想后退,“我让人扶您回去休息……”
她说着开始焦急地巡视四周,想找个可靠的人帮忙把这位明显开始“耍酒疯”的太子殿下送回承乾殿。
“孤哪儿都不去……”萧疏临手臂一收,非但没让她退开,反而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单薄的肩头,头也垂了下来,下巴抵着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声音闷闷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满,“孤怎么不知你身体不适?哪里不适?何时不适?嗯?”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容敷衍的追问。
那混合着酒意和他本身清冽气息的味道几乎将苏满满整个人笼罩,灼热的目光更是几乎要将她吞噬。
苏满满被他压得一个踉跄,勉强站稳,脸颊瞬间爆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这男人,平时冷得像块冰,喝多了怎么这么……这么黏人!
“臣妾……臣妾就是有些头疼,可能是吹了风……”她试图搪塞过去,双手抵在他胸前,想把他推开一点,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头疼?”萧疏临抬起头,醉眼朦胧地审视着她的脸,指尖忽然抚上她的额头,动作带着醉后的笨拙,却异常坚持,“孤看看……是不是发热了?”
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光洁的额头,苏满满浑身一僵,连呼吸都滞住了。
“没有发热……”他喃喃自语,眉头蹙起,似乎更加困惑,那只手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眼神执拗得可怕,“那为何不喝孤的酒?为何要把孤推给别人?苏满满,你告诉孤……”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化作了一声委屈的咕哝。
这话里明知故问的意味相当明显。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往日里她虽酒量浅,但对这些香甜的果酒、花酿向来是颇有兴趣的,偶尔还会背着他偷偷小酌几杯,被他发现后要么耍赖要么撒娇,哪会有今日这般避之不及的模样?
如此良辰美景,宫灯如昼,水波映月,气氛刚好,他特意寻来她素日偏爱的桂花酿,她竟然滴酒不沾?还找了拙劣的、不是理由的理由来拒绝他?!
这反常的举动,加上她近日来时常流露出的低落情绪和偶尔的回避,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头,让他无法不在意。
借着这几盏酒的微醺,那点被压抑的不满和探究欲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不想苏满满却不按套路出牌,她根本不接他那带着委屈和质问的话茬儿,只蹙着眉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能喝还逞强……”
随即,她抬高了声音,吩咐道,“卫昭!”
一直隐在暗处护卫的东宫侍卫统领卫昭应声而出,快步上前。
“快扶殿下回寝殿休息。”
就在卫昭伸手扶住萧疏临胳膊的瞬间,苏满满如同一条灵巧的游鱼,猛地矮身,肩头一缩,便从他滚烫的怀抱和手臂的禁锢中滑了出去。
萧疏临只觉得怀里一空,那温暖柔软的触感、那萦绕在鼻尖的淡淡馨香,瞬间消失了。
晚风吹在骤然失去覆盖的胸膛上,带来一阵莫名的凉意。
他不满地蹙起眉,混沌的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手臂已经下意识地向前伸去,想要重新捞回那个熟悉的身影,嘴里含糊地念着,“满满……”
然而,耳边响起的却是一个低沉恭敬、毫无情绪的男声:
“殿下,小心脚下,属下扶您回去。”
这声音……不是满满!
萧疏临猛地抬起朦胧的醉眼,视线聚焦,这才发现身边搀扶自己的人已经换成了面容冷硬的卫昭。
而那个让他心心念念、又气又无奈的人儿,正站在几步开外,眉眼间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刻意保持了距离,轻声叮嘱道:
“卫昭,仔细照看殿下。稍后我让顺安送醒酒汤过去。”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体贴周到,却偏偏将他推得远远的。
萧疏临听着她那平静的、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公务的语气,一股混合着酒意和被“抛弃”的委屈与挫败感瞬间冲上心头,比刚才那几盏桂花酿的后劲还要猛烈。
他想挣脱卫昭的搀扶,想走到她面前问个清楚,想……但汹涌而上的浓浓醉意和卫昭那沉稳不容抗拒的力道,已经半扶半架地带着他,身不由己地转向了承乾殿的方向。
萧疏临心底那点借着酒意试探、亲近的小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非但没能达到“借酒装疯”问出实话、拉近距离的目的,反而连坤宁殿的门都进不去了。
苏满满站在原地,看着萧疏临离开的背影,他似乎还不甘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在迷蒙的醉意中透着不解与失落。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心里五味杂陈。
对不起,殿下。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夜色渐深,御苑的欢声笑语仿佛隔了一层纱。
苏满满独自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朝着坤宁殿的方向慢慢走去。
而承乾殿内,某位借酒装乖失败的太子殿下,对着那碗苦口的醒酒汤,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