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彬江畔的战场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伤亡士卒的呻吟、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靖安营的士卒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将同袍的遗体收敛,就地掩埋,气氛凝重。
初战受挫,虽未伤筋动骨,却给这支新胜之师的士气蒙上了一层阴影。谭宗亮用兵的狠辣与精准,让所有人,包括雷大炮这样的悍将,都收起了几分轻视。
大营依托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立起,栅栏深埋,哨塔林立,警戒比往日森严数倍。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大人,伤亡已清点完毕,军械损耗也已登记在册。”苏文茵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从吉安随第二批辎重赶到,便立刻投入了善后工作,“所幸那批新到的‘林明顿’未曾动用,弹药无损。”
陈远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彬江镇的位置,眉头紧锁。“谭宗亮在此设伏,说明他早已料到我们可能迂回。彬江镇……他绝不会轻易放弃。今日之败,恐是诱敌深入之计。”
王五接口道:“大人明鉴。末将审问了几名受伤被俘的贼兵,口径一致,皆言彬江镇内只有千余老弱守军,主力皆在府城。但此言恐怕不实。”
“定然是迷惑我等!”雷大炮嚷道,“若只有千余老弱,今日这伙埋伏的精锐又从何而来?定是谭绍光那厮的诡计!”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亲兵进来禀报:“大人,营外抓到几名形迹可疑之人,自称是袁州韩坤旧部溃卒,从彬江镇逃出,有紧要军情禀报!”
溃卒?陈远与帐内几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虑。
“带进来。”
很快,三名衣衫褴褛、面带惊惶的汉子被押了进来,一进帐便扑倒在地,连连磕头。
“将军!将军饶命!小的们原是袁州韩守备麾下,城破后逃散,被……被长毛抓了壮丁,在彬江镇做苦力,今日才寻机逃出来!”
为首一人涕泪交加地哭诉道。
“哦?”陈远不动声色,“你们有何军情?”
“将军明鉴!”那溃卒抬起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彬江镇内……空虚!真的空虚!谭绍光……不,那谭逆前日已将镇中大半精锐调回了府城,说是……说是要应对曾大帅的主力!如今镇子里只有不到两千人,其中大半还是像小的们这样的降卒和新募的乌合之众,军心涣散啊将军!”
另一人也急忙补充:“是啊将军!今日那场埋伏,就是镇里能拿得出手的全部精锐了,本想吓退将军,结果被打败了,现在镇子里更是人心惶惶!守将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太平军师帅,只知道催促我们加固工事……”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彬江镇内部的“空虚”、“混乱”描绘得栩栩如生。
雷大炮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对陈远道:“大人!若此言属实,正是天赐良机啊!趁他病,要他命!一鼓作气拿下彬江镇,断了谭绍光一臂!”
王五却更为谨慎,低声道:“大人,溃卒之言,不可尽信。焉知这不是谭宗亮的又一计谋?故意放他们出来,引我军急攻?”
苏文茵也沉吟道:“王哨官所言有理。即便镇中兵力果真空虚,但今日初伏新败,士卒疲惫,是否宜当暂作休整,再图进取?”
帐内目光都集中到了陈远身上。
陈远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溃卒的情报,与今日遭遇伏兵的精锐程度,形成了鲜明的矛盾。这太像是精心准备的诱饵了。然而,万一情报属实呢?战机稍纵即逝。若因犹豫而错失拿下彬江镇的机会,不仅无法向曾国藩交代,更会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是稳妥为上,暂缓进攻?还是冒险一搏,剑指彬江?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彬江镇的水路枢纽位置清晰可见。拿下它,就能在袁州防线上钉下一颗钉子,逼谭宗亮做出反应。
风险与机遇,如同天平的两端,在他心中反复衡量。
片刻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王五。”
“末将在!”
“你亲自带一队最精干的斥候,连夜出发,绕过彬江镇正面,从侧后抵近侦察。我要知道镇内守军的真实数量、布防情况、士气如何,特别是……看看有没有隐藏的伏兵迹象。”
“得令!”王五领命,立刻转身出帐安排。
“雷大炮。”
“末将在!”
“整顿兵马,检查军械,让弟兄们饱餐战饭,好好休息。明日拂晓,待王五回报,再定行止。若战机属实……”陈远目光锐利起来,“我要你部为先锋,一举踏平彬江!”
“喏!”雷大炮兴奋地抱拳。
陈远又看向苏文茵:“文茵先生,劳你再仔细盘问那几名溃卒,注意细节,看看他们的话里有没有前后矛盾之处。”
“属下明白。”
命令下达,众人各自离去准备。陈远独自留在帐中,望着跳动的灯火,心绪并未完全平静。
他知道,自己做出的可能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他在赌,赌王五能带回真实的情报,赌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赌谭宗亮的后手,自己能接下来。
这彬江镇,究竟是虚弱的肥肉,还是谭宗亮布下的又一个死亡陷阱?答案,将在黎明时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