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常明轩那如胶似漆的关系,像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覆盖在谭韫航日益空洞的内里。
他扮演着温柔体贴的伴侣,享受着常明轩毫无保留的热情与依赖,心底那片因顾言而生的冰原,却并未因此而消融,反而在顾言那惊鸿一瞥的、深可见骨的痛楚眼神后,变得更加坚硬。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不再是模糊的、没有面孔的亲密碎片,而是逐渐清晰的、交替出现的两张脸——常明轩阳光炽烈的笑容,顾言冰冷隐忍的眼神。
他们在梦中交织、重叠,有时甚至融为一体。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不再仅仅是飘忽的直觉,而是变成了具体而微的、刻入骨髓的习惯与悸动。
他会因为常明轩某个无意识的撇嘴动作而恍惚,仿佛看到了顾言嘲讽时的模样;也会在顾言沉默转身时,心脏猛地一抽,那背影与常明轩当年决绝离去的身影诡异地重合。
太像了。
那种执拗,那种隐藏在表象下的深情,甚至某些细微的小动作,偶尔流露出的、仿佛不属于他们本身的脆弱感。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们会不会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但那些无法解释的熟悉感,那些仿佛跨越了不同皮囊、直击灵魂的牵绊,又该如何解释?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无尽的猜疑和内心的撕扯。
在一个深夜,第一次主动、且带着强烈情绪地,在脑海中呼唤那个不靠谱的系统。
【小七!出来!】
沉寂了许久的系统空间,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随即,那只抱着半包薯片的黄色兔子投影,不情不愿地、打着哈欠浮现出来。
【航航?怎么了?深更半夜的,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小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抱怨。
谭韫航没心思跟它废话,他盯着那虚幻的兔子影像,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个世界的常明轩和顾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七啃薯片的动作顿住了,红宝石般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它含糊其辞:【什、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两个攻略目标嘛,虽然之前有点故障,无法锁定……】
【故障?】谭韫航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即使知道这只是投影,那压迫感也让小七的耳朵抖了抖,【仅仅是故障?还是你或者说你们,根本就在隐瞒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质疑:【他们对我的那种熟悉感,那种仿佛早就认识、甚至深入骨髓的牵绊,是怎么回事?!那些我看不清脸的梦,又是怎么回事?!常明轩和顾言,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那个最疯狂的问题:【他们是不是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存在的不同碎片?】
这话问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心底那个声音却在疯狂叫嚣着:是的!一定是这样!否则无法解释这一切!
小七被他这石破天惊的问题吓得薯片都掉了,虚拟影像一阵剧烈的晃动,电流杂音变得更加刺耳。
它慌乱地摆动着小爪子:【宿、宿主!你冷静点!这、这怎么可能呢!每个小世界都是独立的,任务目标都是独立的个体!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但它那慌乱的态度,闪烁其词的语气,以及那异常刺耳的电流杂音,都像是在欲盖弥彰。
谭韫航死死盯着它:【007,看着我!告诉我真相!我经历的这些世界,每一次记忆清除,但情感残留那些沉淀下来的东西,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常明轩和顾言,他们身上那种相似的、让我无法抗拒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滋滋……数据紊乱,权限不足……】小七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宿主,不要过多探究,完成任务,滋滋……他只是有点分裂,需要……融合,滋滋。】
他?分裂?融合?
这几个破碎的关键词,像几道闪电,劈开了谭韫航脑海中的迷雾!
难道?!
他还想再追问,但小七的投影已经变得极其不稳定,最终在一阵刺耳的噪音中,猛地消失了!无论他再怎么呼唤,都没有任何回应。
房间里,只剩下谭韫航一个人,和他那因为震惊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所以,常明轩和顾言,真的是同一个灵魂,因为某种原因,在这个小世界里,分裂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这个认知,如同宇宙大爆炸,瞬间重塑了他对过往所有任务、所有情感的认知!
那些看不清脸的亲密,那些跨越世界的熟悉感,那些对常明轩和顾言无法抑制的悸动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攻略不同的目标。
却原来,他自始至终,面对的都是同一个人。
一个因为未知原因而分裂的、他或许在更早之前就深爱着的同一个人!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痛与明悟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回神。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常明轩应该已经睡了。
谭韫航压下翻腾的心绪,整理了一下表情,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
站在门外的,不是常明轩。
是顾言。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像是融入了夜色,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决绝。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谭韫航,没有说话。
谭韫航的心,猛地一跳。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谭韫航靠在椅背上,没有起身,只是抬起眼,用一种平静的目光,回视着他:“顾总,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顾言看着他,看着他这副疏离冷漠的样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一步步走进书房,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
“我……”顾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来求你。”
终于说出口了。
谭韫航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混合着报复性的快意和尖锐疼痛的情绪涌了上来。
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求我?求我什么?”
顾言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带来的、夜风的凉意和他本身那股干净的雪松冷香。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锁住谭韫航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痛苦、不甘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求你别再那样对他笑。”顾言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求你看看我。”
谭韫航几乎要冷笑出声,看看你?我现在不是正在看着你吗?
但他还没开口,顾言却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绝望的力道,吻住了他!
这个吻,不同于石桥上那个带着质问的吻。它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深沉的渴望。
顾言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克制都碾碎在这个吻里,笨拙而又急切地探索着、索取着,仿佛这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谭韫航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他只是被动地承受着,感受着顾言那冰冷外壳下,终于爆发出来的、滚烫而绝望的情感。
许久,顾言才喘息着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灼热而凌乱。
他的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
“航航。”他第一次,用如此亲昵的、带着泣音的低唤叫他,“我们这样常会不会不高兴?”
这话问得极其诡异,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醋意和自我折磨。
顾言微微抬起头,手指轻轻抚上谭韫航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泛着水光、更加秾丽的唇瓣,眼神痴迷而痛苦,问出了那个更加诛心的问题:
“航航……”
“常他也见过你这么美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