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康宁医院如同一个巨大的、腐朽的混凝土巨兽，沉默地匍匐在城郊。
锈蚀的栅栏、破碎的玻璃、斑驳的墙体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霉味，无不诉说着它的荒凉与阴森。
警车的到来打破了这片死寂。秦昊跳下车，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将所有私人情绪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此刻的他，只是刑侦支队队长。
他迅速指挥队员拉起更广阔的警戒线，封锁所有出入口，技术队员则带着设备开始对医院内部进行信号探测和地形扫描。
“一组二组，从东西两侧楼梯开始，逐层搜索，注意安全，保持通讯！技术队，跟我去主楼，寻找可能匹配视频背景的地下入口！”秦昊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出，冷静而果断，仿佛之前那个崩溃逃避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谭韫航和法医中心的同事也抵达了现场，他们需要在可能发现受害者的第一时间进行现场勘查。
谭韫航提着勘查箱，站在混乱的人群边缘，目光冷静地扫视着这座庞大的废墟，白大褂在荒芜的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
秦昊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从他身上扫过，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迅速移开，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指挥。
搜索工作缓慢而艰难。医院内部结构复杂，走廊幽深，房间众多，到处是散落的医疗废弃物和倒塌的家具，光线昏暗，只能依靠强光手电照明。
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既要寻找线索，也要提防潜在的危险。
技术队那边传来了进展，他们通过对比视频背景中模糊的墙砖图案和管道走向，初步锁定了可能的地下区域入口——位于一楼西侧尽头的一个原本被杂物堵塞的楼梯间。
秦昊立刻带人赶了过去，清理开堆积的破烂桌椅和病床残骸，一道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挂着一把同样锈蚀但被新近破坏的大锁。
“就是这里！”秦昊眼神一凛，示意队员破门。
铁门被强行撞开，一股更加阴冷潮湿、混合着浓重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水泥楼梯，深不见底，黑暗如同实质般浓稠。
强光手电的光柱射下去，只能照见几级台阶和两侧斑驳渗水的墙壁。
“技术队，放无人机下去侦察！其他人，跟我保持距离，注意警戒！”秦昊下达指令，第一个拔出手枪，小心翼翼地踏下了楼梯。
脚步声在狭窄幽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压抑。
谭韫航站在入口处，并没有立刻跟下去。他的职责是尸检和物证，而非一线突击。
但他能清晰地听到下面传来的、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的指令声。
无人机传回的画面显示，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似乎是旧时的档案库和废弃手术室的混合区域。
走廊纵横，房间众多，堆满了蒙尘的档案柜和废弃的医疗设备，情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突然！ 下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秦昊急促的指令：“发现目标！在第三手术室！封锁所有出口！小心！对方可能有武器！”
上面的人瞬间紧张起来！
谭韫航的心也微微一提，虽然知道秦昊经验丰富，但那种环境下，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下面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撞击声和呵斥声！无线电里的通讯也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
几分钟后，声音渐渐平息。 无线电里传来秦昊略带喘息但沉稳的声音：“控制住了！嫌疑人抓获！立刻通知法医和救护车下来！发现受害者状态不好，需要紧急救治！”
上面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谭韫航提起勘查箱，和急救人员一起快步走下楼梯。地下空气污浊难闻，光线依赖临时拉起的应急灯，明明灭灭。
穿过杂乱昏暗的走廊，来到第三手术室门口，门口围着几名警察，里面灯光大亮。
谭韫航走了进去。
手术室内部比想象中更大，各种废弃的手术器械散落一地，中间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失踪的主播，身上连接着一些简陋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人处于昏迷状态，但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
几个队员正在急救人员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给他输氧、建立静脉通道。
而在一旁，两个队员正死死压着一个穿着脏污工装、头发凌乱、眼神疯狂的男人，他就是凶手。
秦昊站在旁边，额角有一处擦伤，渗着血丝，警服上也沾满了灰尘，正喘着气，眼神冰冷地看着被制服的凶手。
看到谭韫航进来，秦昊的目光下意识地移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秦昊的眼神复杂了一瞬，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有对受害者的担忧，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不易察觉的慌乱和闪躲。
他几乎是立刻就别开了脸，对着急救人员吼道：“快！看看他怎么样！”
谭韫航的目光则在他额角的伤口上停留了半秒，然后便冷静地转向受害者，开始进行初步的现场检伤，判断其生命体征和可能遭受的伤害，以便为急救人员提供信息。
“生命体征微弱，多处软组织挫伤，有脱水迹象，颈部有扼痕，需要立即送医抢救。”谭韫航快速而清晰地汇报。
急救人员立刻将受害者放上担架，抬了出去。
凶手也被铐上，带离现场。
忙碌暂告一段落，手术室里只剩下进行现场勘查取证的技侦人员和秦昊、谭韫航几人。
秦昊靠在墙上，微微喘着气，扯了扯汗湿的领口，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闭上眼，试图平复剧烈运动后的心跳和再次见到谭韫航后那颗不争气狂跳的心脏。
一瓶拧开的矿泉水无声地递到了他面前。
秦昊睁开眼，看着那瓶水，又顺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看向它的主人，谭韫航正平静地看着他。
“脸上伤口，需要处理一下。”谭韫航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同事间最普通的关心。
秦昊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住了。
他想起那个吻，想起自己的逃避，想起刚才对视时的慌乱，他几乎要再次下意识地拒绝。
但看着谭韫航那双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的眼睛，再看看周围还有其他的同事，他最终还是僵硬地接过了水瓶，含糊地说了声：“谢了。”
他仰头灌了几口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股莫名的燥热。
谭韫航则从随身携带的简易急救包里拿出碘伏棉签，递给他。
秦昊看着那根棉签，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笨拙地对着手机屏幕的反光，擦拭着额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谭韫航静静地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忽然伸出手：“我来吧。”
秦昊身体一僵，手里的棉签差点掉地上。“不，不用！小伤而已！”
谭韫航的手已经不容置疑地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里的棉签。微凉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额头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秦昊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清冷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干净的皂角香，与这个污浊环境格格不入，却让他心跳如鼓。
谭韫航的动作很轻，很专业，碘伏棉签细致地消毒着伤口，带来的刺痛感奇异地分散了秦昊的紧张。
周围是技侦人员拍照、取证发出的细微声响，衬得他们之间这片小小的空间格外安静。
秦昊垂着眼，不敢看近在咫尺的谭韫航，目光只能落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专注的眼睛上，以及那双眼睛下方，对称的两颗小痣上。
那个夜晚的触感，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好了。”谭韫航很快处理完毕，收回手，将废弃棉签包好，声音依旧平静，“回去最好还是打破伤风。”
“嗯。”秦昊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飞快地瞥了谭韫航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脸上有些发烫。
一种微妙而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幸好，这时有队员过来汇报：“秦队，初步勘查完了，嫌疑人也押上车了。”
“收队！”秦昊如蒙大赦，立刻下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个让他心跳失控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两人分别坐在不同的车里。
秦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额角被处理过的伤口传来丝丝凉意，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明明决定要远离的，明明应该恨他算计自己的。 可为什么当他靠近，当他给自己处理伤口时，心里除了慌乱，竟然还有一丝可耻的贪恋？
而另一辆车上，谭韫航看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和那一瞬间剧烈的脉搏跳动。
猎物的心跳，快得惊人，即使表面上再如何逃避，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
他微微垂下眼睫。
直播死亡的案件告一段落，但另一场无声的角逐，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