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人的第一波攻势,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浪,在磐石堡下摔得粉碎。
箭雨泼洒在包铁的木盾上,发出沉闷的咄咄声,偶有缝隙便带来一声闷哼与溅开的血花。但守军阵型岿然不动。武选之后被提拔起来的基层军官们,如雷虎等人,怒吼着指挥麾下士卒,将滚烫的金汁和沉重的擂石顺着云梯倾泻而下。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从城下传来,伴随着皮肉烧灼的焦臭和骨骼碎裂的闷响。数架刚刚搭上城头的云梯被守军合力推开,带着上面攀附的狄兵轰然倒地。
弩床咆哮着射出儿臂粗的巨弩,带着恐怖的动能贯穿狄兵密集的阵型,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犁出一道道血槽!
秃发乌孤在远处观战,脸色阴沉。他没想到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堡垒,抵抗竟如此顽强有序,与以往接触的周军边堡截然不同。
“弓箭手压制!督战队上前,畏缩不前者,斩!”秃发乌孤厉声下令。更密集的箭矢覆盖城头,同时,数十名手持弯刀、面目狰狞的狄兵驱赶着更多的步兵向前冲锋。
战斗更加惨烈。不断有守军中箭倒下,立刻被同伴拖下,后方预备队迅速补上缺口。鲜血染红了城墙垛口,顺着砖石缝隙流淌。
赵珩持剑立于墙头,并未亲自参与搏杀,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旗帜。他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态势,不时下达调整指令。
“右翼三号弩床被火箭所伤,速派匠户营上去抢修!”
“左翼狄兵聚集,调一队雷火罐过去!”
“注意节省箭矢,放近了再打!”
他的命令清晰果断,有效地调配着堡内有限的资源和兵力。沈芷萱则如同幽灵般游走在城墙各处险要位置,她的短刺不出则已,出则必中狄兵要害,往往在关键时刻化解局部危机。她那神出鬼没的身手和凌厉的杀伐,甚至引起了远处秃发乌孤的注意。
“那女人……是什么人?”秃发乌孤眯起眼睛,感到一丝棘手。
第一波攻击持续了半个时辰,狄兵在城下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却未能踏上城墙一步,不得不如同潮水般退去。
城墙上爆发出短暂的欢呼,随即又被更加紧张的备战气氛取代。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果然,稍作休整后,北狄人推来了简陋的攻城槌和更多的云梯,发动了第二波、第三波攻势。他们改变了策略,不再全线压上,而是集中兵力,轮番猛攻几段看似较弱的城墙。
战斗进入了残酷的消耗战。守军伤亡持续增加,箭矢、滚木等物资消耗巨大。伤兵营里人满为患,哀嚎不绝。
赵珩亲自巡视伤兵,鼓励士气,将自己的份例饮食分给士卒,与众人同甘共苦。他的举动,进一步赢得了军心。
夜幕降临,狄兵终于停止了攻击,在堡外燃起无数篝火,如同繁星将堡垒包围。
堡内,灯火通明,军民都在抢修工事,搬运物资。气氛凝重而疲惫。
帅府内,赵珩、周奎、沈芷萱以及几位核心军官聚在一起,人人脸上都带着倦色。
“王爷,箭矢已消耗四成,擂石滚木也不多了。伤员已超过三百,能战之兵不足一千八百。”周奎声音沙哑地汇报着,“若明日狄人依旧如此猛攻,情况堪忧。”
“杜昆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赵珩问道。他早已派出多批信使前往寒铁关求援。
“毫无音讯。”负责联络的军官摇头,“派出去的信使,无一返回。恐怕……路途已被狄人游骑封锁。”
众人心中一沉。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真的要孤军奋战了。
“王爷,是否……点燃烽火?”一名军官迟疑道。点燃烽火,意味着情况已极度危急,是向后方传递的最后求救信号,但也可能彻底暴露己方的困境,动摇军心。
赵珩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烽火一点,若援军迟迟不至,军心必乱。再者,我们尚有余力。”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灼灼:“狄人白日猛攻,损失不小,其锐气已挫。今夜,我们或许可以……主动出击,再挫其锋!”
“夜袭?”周奎一惊,“王爷,敌军势大,戒备森严,夜袭风险极大!”
“正因为敌军势大,料定我们不敢出击,才有机可乘!”赵珩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我们不求歼敌,只求焚其粮草,毁其攻城器械,扰乱其军心!若能成功,至少可延缓其攻势两三日!”
他看向沈芷萱:“芷萱,你可愿带队?”
沈芷萱没有丝毫犹豫:“可。”
“好!”赵珩精神一振,“人选要精!雷虎,你挑五十名最悍勇、最熟悉夜战的弟兄,听候沈姑娘调遣!子时出发!”
“末将遵命!”雷虎抱拳,眼中露出嗜战的光芒。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
堡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沈芷萱一马当先,如同融入了夜色。她身后,是五十名精挑细选、黑衣蒙面的悍卒,如同五十支离弦的利箭,悄无声息地潜出堡垒,向着远处那片连绵的狄营摸去。
赵珩站在墙头,紧紧盯着那片黑暗,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堡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
约莫一个时辰后,狄营方向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和骚乱!火光猛地从几个地方冲天而起,隐约传来兵刃交击和狄人的惊怒吼声!
成功了!
赵珩心中一喜。
混乱持续了不到两刻钟,便见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窜出,快速向堡垒接近。正是沈芷萱等人!他们人人带血,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但去时五十人,回来时竟有四十余人!
堡门迅速打开,接应他们入内。
沈芷萱来到赵珩面前,清冷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烧了部分粮草和两架投石车,杀了他们一个千夫长。折了七名弟兄。”
“辛苦了!”赵珩重重松了口气,看着她手臂上新增的伤口,心中悸动,“快下去疗伤!”
这一把火,不仅烧掉了狄人的部分物资,更极大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次日,狄人的攻势果然缓和了许多,显然需要时间重新整顿。
磐石堡,再次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赵珩站在墙头,望着远方依旧望不到尽头的狄营,心中清楚,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杜昆的援军杳无音信,朝廷的旨意也不知何时能到。
磐石堡,真正成了一座浴血的孤城。但它依旧如同它的名字,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死死钉在这北境大地之上,未曾后退半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