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王使者的到来,如同一块投入激流的巨石,其涟漪迅速扩散至两岸。
消息传到对岸共尉残军大营时,引发的已不止是恐慌,更是彻底的绝望。中军帐内,刚刚能勉强坐起的共尉,闻讯后脸色由白转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图。
“吴芮老贼……安敢如此!”他嘶声低吼,声音破碎,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云梦泽未平,身后又来了觊觎的恶邻,他这支新败之师,已成了夹在铁砧与重锤之间的肉。
帐下将领们面面相觑,再无一人主战。此前主张退兵的声音此刻变得理直气壮。
“世子!军心已散,士卒畏战如虎,粮道亦屡遭袭扰,再滞留此地,恐有全军覆没之危啊!”
“吴芮既已遣使云梦泽,其意不言自明。若其与苏轶联手,我军腹背受敌,断无生路!”
“为今之计,唯有速退!保存实力,回禀大王,再图后计!”
共尉听着这些话语,胸口剧烈起伏,又是一阵呛咳。他何尝不知局势危殆?只是这败退的耻辱,这亲手葬送父王精锐的自责,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但他更清楚,若再不退,恐怕连这残存的几千人马,也要尽数折在此地。
“传……传令……”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无尽的不甘与颓丧,“各营……交替掩护,撤……撤回临江……”
这道命令,如同抽走了支撑危楼的最后一根柱子。早已军无战心的临江王军,几乎是立刻便陷入了溃散的边缘。
而云梦泽这边,苏轶并未因使者的到来和敌军的退意而放松。他深知,败军之将,不可不追,尤其是这种士气崩溃之师,正是扩大战果,将其彻底打残,使其短时间内再无威胁的绝佳时机。
他没有选择大军出击,与困兽做最后的搏杀,那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他选择了更高效,也更冷酷的方式。
“惊蛰,以弩车、投石机,覆盖射击敌军撤退必经之滩涂、隘口,不必吝啬箭矢石弹,我要他们每退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乌啼,影刃全部撒出去,混入溃兵,狙杀其基层军官,制造更大的混乱。”
“灰鹊,风语部配合,在溃兵中散播‘吴芮已断其归路’、‘云梦泽神兵天降’的谣言。”
苏轶的命令清晰而冰冷,“我要让共尉这最后一点家底,十成里,留不下三成!”
“诺!”
当共尉残军开始仓皇拔营,向着来路溃退时,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天空仿佛下起了死亡的雨。来自云梦泽方向的弩枪和石弹,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地落在队伍最密集、行动最迟缓的区域。每一次落地,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残肢断臂与泥土碎石齐飞。
撤退的队伍很快失去了建制,变成了争先恐后逃命的乌合之众。军官的呵斥声被淹没在恐惧的尖叫和垂死的哀嚎中。不时有低级军官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夺去性命,使得混乱进一步加剧。
“快跑啊!衡山王的军队杀过来了!”
“苏轶带人追来了!快逃命啊!”
流言在溃兵中像野火般蔓延,彻底摧毁了他们最后一点抵抗意志。许多人为了跑得更快,丢弃了盔甲,扔掉了兵器,只求能离身后那片如同噬人沼泽般的云梦泽更远一些。
影刃的杀手们混在溃兵中,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专挑那些试图维持秩序的中下层军官下手。他们的存在,让恐慌呈指数级扩散。
溃退,变成了溃逃,再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与践踏。
共尉被亲兵架在马上,在少数忠心部属的拼死护卫下,狼狈不堪地逃离。他听着身后传来的震天杀声与己方士卒绝望的哭喊,感受着队伍如同雪崩般瓦解,心若死灰,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他只知道,自己完了,临江王世子的荣耀,父王的期望,都随着这场惨败,彻底葬送在这片该死的水泽之畔。
云梦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进行地面追击,但凭借着超远程打击和心理攻势,便将这支曾经不可一世的八千大军,彻底打成了惊弓之鸟,残破不堪的败军。
数日后,溃逃的残部终于勉强收拢,清点人数,出征时的八千精锐,跟随共尉逃回临江的,已不足两千,且大多带伤,装备丢弃殆尽,士气彻底崩溃。
云梦泽大获全胜。
泽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犒劳所有参与守备、制造、后勤乃至提供信息的民众。欢庆的气氛持续了数日,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与辉煌胜利的喜悦之中。
然而,苏轶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庆功宴的喧嚣过后,他独自登上泽内最高的了望塔,远眺着共尉溃逃的方向,以及更远处,衡山王吴芮势力所在的西南方。
打残了共尉,只是解了燃眉之急。临江王共敖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报复迟早会来。而那位派来使者、言辞恳切的衡山王吴芮,其真实意图依旧迷雾重重。
“泽主,衡山王使者再次请求会见,询问泽主对‘洞庭之会’的答复。”灰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苏轶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深邃:“告诉他,三日后,我会在泽外三十里处的‘望江亭’,与他家大王一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许带护卫百人。我方亦然。”
“诺。”
苏轶知道,与吴芮的会面,将决定云梦泽下一步的走向。是暂时联合,共抗强敌?还是虚与委蛇,争取时间?或者,会有第三种可能?
他深吸一口带着水汽与硝烟余味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危机暂时解除,但乱世的棋局才刚刚展开。云梦泽这艘刚刚经受住风浪的小船,必须在这波涛汹涌的江海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
而他能依仗的,依旧是那永不枯竭的匠心,与这片水泽中,万千求活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