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雅拎着两个空水壶，脚踩在露水上有点打滑。她低头看了眼鞋底沾的泥，没吭声，只把步子放得更轻了些。
白露走在前头，工兵铲扛在肩上，不是摆样子，是真随时能甩出去当武器用。
两人沿着昨晚龙弋定的路线走——贴墙根、绕陷阱桩、拐Z字前进，动作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昨夜那东西来过又走了，可营地里没人睡踏实。
裴千雅知道，自己也不是怕黑，就是总觉得背后有根线吊着劲儿，一松就要出事。
溪边不远了。雾还没散，缠在树腰上，像谁往林子里泼了一桶牛奶。
水流声听着挺正常，哗啦啦的，可细听又不对劲——太匀了，连个石头落水的扑通都没有，鸟也不叫，风忽然停了，树叶连抖都不抖一下。
“快点。”白露低声道，没回头，“灌完就撤。”
裴千雅应了一声，喉咙发干。她蹲下身，把手伸进水壶口试了试水温，凉的。刚要把壶嘴对准溪流，手指一顿。
她猛地抬头。
对面林子边缘，几棵树之间，有一片空隙。光线从那边斜切进来，照出一道灰蒙蒙的通道。
她说不清怎么一回事，反正那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钉住了。
“姐……”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边……有人在看我。”
白露没动，也没问“你看花眼了吧”，而是缓缓半蹲下去，工兵铲横在身前。她顺着裴千雅的目光扫过去，一层层树影叠着，光斑乱跳，什么都没有。
可就在她准备开口说“别自己吓自己”的时候，后颈一紧。
那种感觉来了。
不是风吹，也不是虫爬，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被盯着”的压迫感，从林子深处直勾勾地射出来，贴着皮肤往里钻。
她眯起眼，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点反光——像是玻璃珠子在晨光下一闪，又灭了。
位置太高，不像是动物的眼睛。
白露没出声，右手在地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龙弋教的暗号：发现可疑，全员戒备，别动，别喊。
裴千雅懂。她慢慢把水壶往下放，不敢快，生怕一点响动就会引爆什么。
壶底刚挨地，她忽然觉得背脊发凉，像有人拿冰块顺着她的脊梁慢慢往上蹭。她没忍住，猛地回头。
林子里静得离谱。
树还是那些树，雾还是那团雾，连一片叶子都没晃。可她就是觉得，刚才那一秒，有双眼睛正对着她后脑勺，眨都没眨。
“别回头。”白露声音压得更低，“它不想让我们看见，就是在试探。”
裴千雅咬住下唇，靠痛感让自己稳住，她一点点往白露身边挪。两人背靠着背，面朝林子，开始往后退。
一步，两步。
脚踩在湿草上，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可越是安静，那种被盯住的感觉就越清晰。裴千雅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连心跳声都被对方听见了。
退到第三棵倒木时，白露突然停住。她盯着对面林缘的一处凹地，那里有一截断枝，形状像钩子。
按理说，这种地方最容易藏人脚印，可地面干干净净，连个落叶都没翻。
她抓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手腕一抖，扔进了林子。
石子飞出去，划了个弧。
然后，没了。
没有落地声，没有弹跳，连回响都像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空气像是突然变厚了，连风都绕着那片林子走。
裴千雅屏住呼吸。
白露没再动，只是把工兵铲握得更紧了些。她没下令撤回营地，也没让裴千雅去报信。现在回去，等于告诉对方：我们怕了，我们慌了。
她不能让这种感觉蔓延。
“水灌好了吗？”她低声问。
“……灌好了。”裴千雅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两个水壶提起来，手还在抖。
“那就放这儿。”白露指了指脚边，“咱们不动，它也不会走。让它看看，盯得住多久。”
两人蹲在倒木后，水壶放在腿边，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林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雾气没散，鸟依旧不叫，连溪水的声音都像是被人调低了音量。
裴千雅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歪了。
不是阳光角度的问题——她的影子本该斜向右，可现在却往左偏了半寸，像是被什么力量轻轻拽了一下。她没敢说，怕自己真疯了。
白露却察觉到了。她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重新校准影子方向。然后她摸出随身带的炭笔，在倒木上画了一道线。
这是记号，也是测试。如果影子继续偏移，说明这片区域的光线传播出了问题。
她不信鬼，但她信异常。
等了一会儿，林子里什么都没出来。
可那种注视感，始终没断。
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一直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
裴千雅嘴唇发白，但没再说话。她学着白露的样子，把水壶盖拧紧，悄悄检查了绑绳。要是真打起来，这玩意儿也能当锤子使。
白露盯着那道炭线。
影子没再偏。
可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是对方在等她们先动。
“再等两分钟。”她低声说，“如果它还不走，我们就慢慢退回去。不跑，不慌，当什么都没发生。”
裴千雅点头。
就在这时，她眼角一跳。
林隙深处，那片最暗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动了一下。
不是影子，不是风，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调整”——像是蹲久了的人，换了个姿势。
白露也看到了。
她没眨眼，没抬手，甚至连呼吸都没变。
可她心里清楚：那不是野兽。
野兽不会蹲这么久。
也不会，一直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