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甚至带着几分真诚困惑的话,通过翻译的口,不偏不倚地钻进了李赫的耳朵里。
“你……是真有创意啊。”
演播厅里刚被霸道香气煽动起来的燥热,骤然冰封。
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李赫脸上那副用金钱与人设堆砌的完美笑容,崩开了一道裂缝。
他嘴角的肌肉狠狠一跳,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堤坝被惊怒的洪流冲垮的征兆。
什么意思?
这混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夸我,还是在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肆无忌惮地羞辱我?
不,不对。
李赫死死盯着陈元那张脸,那张平静到近乎漠然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的伪装。
可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艳,没有赞叹,甚至连嫉妒都没有。
只有一种看傻子似的莫名其妙。
一种顶级学者看待民间科学家的纯粹困惑。
“轰!”
羞辱与愤怒混杂的血气直冲头顶,让他的视线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翻腾,嘴角继续向上牵扯,竭力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属于“韩料天王”的体面。
“呵呵。”
一声干涩的笑,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尖锐刺耳。
“看来,陈先生对我们现代融合料理的理念,还不太理解啊。”
他抬高了下巴,语气故作宽容,仿佛一个走在时代前沿的艺术家,在包容一个思想陈腐的老古董。
“能具体说说,我的‘创意’,让您产生了什么样的困惑吗?”
“我很乐意为您解答。”
他特意加重了“前卫”和“哲学”这两个词,试图重新夺回话语权的高地。
“毕竟,艺术的碰撞才能产生更伟大的火花,不是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维持了自己“大师”的风度,又暗中把陈元划归到了“不懂行”的,思想僵化的那一类。
台下的粉丝们立刻领会了偶像的意图,纷纷发出了善意的、带着些许嘲弄的笑声,现场气氛顿时又活络了起来。
“就是啊,赫oppA的料理是艺术,不是那种乡下厨房里的体力活!”
“那个华夏人肯定是被吓到了,没见过这么高级的做法!”
丁晓曼在台下气得直跺脚,用中文小声骂道:“我靠,这人好会颠倒黑白啊!明明是自己做的玩意儿四不像,还说我小师叔不懂?”
江语希也是一脸愤愤:“把无知当创新,脸皮也太厚了!”
陈元听不懂李赫那串鸟语,但他能看懂表情,更能听懂丁晓曼她们的吐槽。
他能看懂那人脸上伪装的宽容,和眼神深处压不住的怨毒。
翻译官此刻也觉得脸上发烫,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将李赫那番话转述过来。
陈元听完,没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还在嘴硬。
还在给自己找台阶。
行。
你想体面,我就帮你把这层画皮,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撕下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李赫的问题,而是通过翻译,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却又直击要害的问题。
“我想请问李赫大师。”
陈元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在您看来,一道传统的,完美的‘葫芦鸡’,在制作上,最重要的三个核心要点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全场都是一愣。
连刚刚还在起哄的粉丝都安静了下来。
问这个干什么?
李赫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彻底僵住,碎裂。
核心要点?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像被强行格式化的硬盘,什么都读不出来。
他只是在网上找了几个葫芦鸡的制作视频,觉得这个“葫芦”的形态很上镜,很有噱头,可以用来包装自己的“创意”。
至于什么传统做法,什么核心要点……
他一个主攻法餐和分子料理的“天王”,哪有空去研究那种老掉牙的中餐技法?
看着李赫那张憋得通红,嘴唇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脸,陈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草包一个,连抄作业都只抄了封面。
他甚至都懒得等对方那可怜的回答。
他转头,看向评委席,也看向镜头,像一个老师在给一群学前班的孩子上启蒙课,声音清晰而沉稳。
“葫芦鸡,陕菜扛鼎之作,号称‘长安第一味’。”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钢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其法,讲究‘三洗三上’。”
“一洗腥,用清水浸泡,去其血水;二洗味,用料酒葱姜按摩,入其底味;三洗形,用麻绳捆扎,塑其形态。”
“而后,上笼屉蒸,上油锅炸,最后上桌入口。”
“其魂,在于‘脱骨不离’。”
陈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李赫。
“用文火慢蒸,要蒸到用筷子轻轻一拨,骨肉就能瞬间分离,但整鸡的形态却要完美无损,不能有丝毫破相。”
“这考验的是对火候的极致把控,是时间的艺术。”
“其韵,在于‘外酥里嫩’。”
“旺火热油,快速定型,讲究的是在那一瞬之间,让鸡皮变得薄如蝉翼,酥脆化渣,而内里的鸡肉,却要保持蒸制过后的极致鲜嫩,饱含肉汁。”
通过翻译的转述,这些关于一道菜的、充满了细节与智慧的描述,清晰地传入了演播厅每一个韩国人的耳中。
那些原本只是来看偶像,看热闹的观众们,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思索。
原来……这道菜,背后有这么多讲究?
原来真正的美食,是这样一种精雕细琢的艺术?
评委席上,那三位刚刚从“文思豆腐”的味觉核爆中缓过劲来的评委,更是听得冷汗直流,羞愧难当。
他们也是所谓的“美食家”,可陈元说的这些细节,这些背后蕴含的匠心,他们闻所未闻。
这就是差距。
云泥之别。
舞台另一头,李赫的脸色已从红转紫,由紫转青,最后变得惨白一片。
陈元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让他头晕目眩。
他终于明白了。
陈元根本不是在跟他探讨什么狗屁“创新”,更不是不懂。
他是在用最正统、最权威的标准,先画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
一道他李赫,别说跨过去,连边都摸不到的红线!
“我做的不是传统菜!”
李赫的咆哮刺破了现场的寂静,他再也无法维持风度,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恼羞成怒的狰狞。
“我做的是融合!是创新!是用西方的灵魂,去解构东方的传统!你用那些老掉牙的规矩来评判我的作品,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他状若癫狂,指着自己的盘子,又指着陈元,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台下,丁晓曼看到这一幕,乐得差点当场鼓掌。
“你看你看,他急眼了!小师叔都还没开始具体说他那只鸡呢,他就自己先崩了!心理素质太差了!”
陈元看着状若癫狂的李赫,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笑容很淡,却透着解剖般的冰冷,像外科医生拿起了手术刀。
他通过翻译,缓缓开口。
“好。”
“既然你不认这是葫芦鸡。”
陈元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锁定了李赫。
“那我们就聊聊,你所谓的‘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