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静室内,沈玲珑指尖萦绕着一缕微弱却凝练的银芒,如同活的丝线,随着她心念在身前尺许空间内缓慢游走、勾勒。这不再是单纯的秩序之力外放,而是她初步掌握了主动“编织”特定秩序频段的能力——源于她对星辰核心内部那些“秩序丝线”更深入的感知与引导。银芒过处,空气仿佛被“净化”,连尘埃的飘落轨迹都变得异常规整。
她面前,恭敬地站立着三名年轻人。两男一女,皆是经过层层筛选,从靖安司、海政司技术局乃至皇家书院中挑出的精英。他们或心志坚韧远超常人,或在数理、格物上有独特天赋,更重要的是,在接触过被“秩序之光”浸染的物品(如清心玉佩的仿制品或经过沈玲珑初步“祝福”的矿石样本)后,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微妙亲和感,虽远不及沈玲珑,却已是万中无一。
“星火共鸣计划”的第一步——寻找并初步引导可造之材,今日正式开始。
“放松心神,摒弃杂念,尝试去感受你们面前这缕‘秩序之息’。”沈玲珑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要试图控制它,只需敞开自身,像感受阳光、微风那样,去接纳它的‘存在’。”
三名年轻人依言闭目,努力调整呼吸。其中那名来自海政司技术局的年轻工匠,名唤方磐,自幼痴迷机巧,对能量流动极为敏感。当他沉静下来,努力去“感受”时,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遭一切都不同的“韵律”,那韵律让他纷杂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平复,脑海中关于齿轮咬合、杠杆力点的计算都仿佛变得格外清晰顺畅。
而另外两人,一名靖安司的年轻校尉和那位皇家书院的女算学博士,则眉头紧锁,额角见汗,显然感应十分困难。
沈玲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指尖银芒微微颤动,分出一缕更纤细的光丝,如同探针般,极其轻柔地扫过三人的眉心祖窍(精神力最易汇聚感应的区域)。
在方磐处,光丝毫无阻碍,甚至引动了他体内一丝微弱的、近乎本能的秩序回响。在校尉处,光丝遇到了坚实的、属于武者的气血壁垒,虽无排斥,却也难以深入。而在女博士处,光丝却仿佛陷入了一片过于理性、充满各种数理符号和逻辑链条的“思维迷宫”,秩序之力虽不排斥,却难以与这种高度抽象化的精神结构产生有效共鸣。
“果然,各人禀赋、心性、思维模式不同,对秩序之力的亲和与感应方式也大相径庭。”沈玲珑心中了然,收回了银芒,“方磐留下,随我修习《基础共鸣导引篇》。你们二位,也无需气馁。感应秩序,并非唯一道路。校尉可侧重修习《心神固守锻体法》,以强健体魄、凝练意志承载秩序造物之力;博士可研习《秩序数理初探》,尝试从数算角度解析秩序能量模型,或能为格物院提供另一条理解路径。”
三名年轻人,无论结果如何,都郑重行礼。他们知道,自己正站在一扇通往未知力量与新世界的大门之前。
就在沈玲珑于静室中播撒“星火”种子的同时,皇城内外,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涟漪”也开始悄然扩散。
成国公陆铮与礼部尚书周廷儒,并未直接上奏弹劾,而是采用了更隐蔽、也更恶毒的方式——通过门生故旧、姻亲世交,在士林清议、文人雅集乃至市井茶楼中,有意无意地散播一些“真知灼见”与“忧心之论”。
“听闻南海大捷,固有将士用命,然那‘祥瑞’异光,实属蹊跷。古往今来,祥瑞多应人君德政,岂有专为某司某院、某位夫人显化之理?”
“格物院所研之物,钢火之利尚可理解,然那能‘辟邪’、‘清心’的玉佩器物,闻所未闻,近乎巫祝之道。圣贤云,‘子不语怪力乱神’,朝廷正朔,岂可依仗此等不明之力?”
“更有传言,海政司历年远航,非为通商,实为探寻海外上古遗存、诡秘之所,或已触犯禁忌,沾染不祥,故有天象示警、海疆不宁。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这些言论,裹着忧国忧民的外衣,引经据典,半真半假,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原本就对新政、对海政司与格物院心存疑虑或利益受损的群体中晕染开来。尤其结合之前南海“异光”、钦天监含糊的星象奏报,以及某些被刻意夸大的、关于沿海渔民“中邪”的传闻,竟渐渐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舆论暗流。
很快,这种非议开始影响到实际事务。数名原定调入格物院协助的工部资深匠师,以“年老体衰”、“家中有事”为由婉拒;几家长期为海政司供应特种木材、桐油的商号,突然提高了报价或表示货源紧张;甚至有几个府县的学子,在准备科举的策论中,也开始出现影射“朝廷不当以奇技淫巧、诡秘之术为恃”的论调。
“王爷,近日市井坊间,流言蜚语颇多,皆指向夫人与格物院。”摄政王府内,暗卫统领低声禀报,呈上几份搜集到的、颇具代表性的“议论”抄录。
慕容翊扫了几眼,脸色微沉。肩窝旧伤处传来的隐痛,让他对这股暗涌的阴险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这不同于朝堂上的直接攻讦,而是试图从道德、礼法、甚至“天命”的高度进行污名化,动摇沈玲珑及新政的根基,破坏其人才与物资的吸纳能力。
“查清楚源头了吗?”慕容翊声音冰冷。
“多数言论拐弯抹角,难以直接追溯。但最初几处关键的雅集、文会,皆有陆、周二府门人或与其往来密切的文人参与。其中一位关键人物,是终南山隐士玄静道人,月前曾秘密入京,夜访成国公府,次日便离京。此后,关于‘非人之力’、‘上古遗祸’的说法才开始流传。”
“玄静道人……”慕容翊记下了这个名字。一个方外之人被牵扯进来,事情更显复杂。“不必打草惊蛇。他们要散布流言,我们便以流言对之。”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第一,让《皇明邸报》及各省官报,连续刊载南海将士英勇事迹、新式农具推广惠民的实例、格物院匠师改良织机提高工效的报道,多讲实事,少谈虚言,用实实在在的好处与功劳,对冲那些空泛的指责。第二,找几位德高望重、并非我们嫡系、但对格物之学确实有研究的老翰林或致仕官员,请他们以‘友人探讨’或‘随笔杂记’的名义,撰写文章,谈论历代技术革新对国家强盛的作用,辨析‘格物致知’与‘怪力乱神’的本质区别。文章不必直接反驳流言,只需摆事实、讲道理,引导舆论。第三,让户部以‘稽核惠农款项发放’为名,派员走访沿海受惠州县,鼓励百姓直言利弊,将真实民声记录在案,适时公布。”
“是!”暗卫领命。
“另外,”慕容翊补充道,“通知玲珑,流言已起,让她有所防备。‘星火共鸣计划’的初期人选,务必确保背景干净,忠诚可靠。格物院内,加强戒备,尤其是核心区域和沈夫人的安全。”
暗卫退下后,慕容翊走到窗前,望向格物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但很快被更坚定的光芒取代。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权力的博弈,更是新旧观念、不同道路的碰撞。流言虽毒,但只要他们持续推进的改革能持续带来国力的真实提升和民生的切实改善,根基便不会动摇。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料到,这场始于朝堂与市井的“涟漪”,因其触及了“非人之力”与“星轨偏移”的领域,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向着更深远、更危险的方向扩散。
就在京中暗流涌动的第三日,一份来自帝国西南边陲、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密报,被送到了兵部尚书案头,随即以最快速度转呈皇帝与摄政王。
密报来自西南“镇夷关”。守将急奏:关外三百里,原本平静的“瘴疠之林”深处,近半月来,频繁出现大规模野兽异常聚集与迁徙,更有猎户、边民声称在密林雾霭中,见到“巨大扭曲树影移动”、“听到地底传来非人嘶鸣”。三日前,一队例行巡边的斥候,在林中遭遇诡异浓雾,雾气带有轻微致幻效果,两名斥候失踪,幸存者精神萎靡,反复呓语“树在说话”、“地活了”。经随军医师及一位恰好在关内的游方道士诊断,其症状与南海所报受“精神迷雾”影响者,有六七分相似!守将高度警惕,已加强关防,并派精干小队深入探查,但林深雾重,进展缓慢。
奏报最后提及,据当地古老山民传说,那片“瘴疠之林”深处,埋藏着“上古山神的遗骸”,平日沉睡,一旦被“外来的星光或深渊的气息”惊扰,便会苏醒,带来灾祸。
“瘴疠之林”……上古山神遗骸……被星光或深渊气息惊扰……
慕容翊看着这份奏报,又看了看桌上那幅尘星子传来的星图摹本,以及南方南海、西南边陲的位置,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想逐渐成形。
“星轨偏移”的影响,难道并不局限于海洋?那些沉寂在陆地深处、与“尊者”或“归墟”可能相关的古老存在或封印,是否也因“星炬”的活跃,而开始产生异动?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帝国需要应对的,就不仅仅是海上的铁舰与暗处的“织梦之梭”,还有这片广袤大陆自身,在漫长岁月中掩埋的、未知的凶险。
涟漪已起,渐成波澜。而波澜之下,潜藏的暗礁与漩涡,正接连浮现。帝国这艘航船,在奋力追赶时代浪潮的同时,也必须时刻警惕脚下这片似乎正开始“苏醒”的土地。沈玲珑的“星火”,究竟照亮了多少双沉睡的眼睛?无人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真正的多线作战,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