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暗鳞节点”被摧毁的捷报,以官方“祥瑞破敌、将士立功”的版本,伴随着对有功人员的封赏诏书,迅速传遍朝野。民间欢腾,朝堂上那些曾借“异象”发难的言官们偃旗息鼓,至少在明面上,再无人敢质疑海政司与格物院此前的作为。皇帝萧景睿与摄政王慕容翊的威望,借此又巩固了几分。
然而,真正的知情者们,心情远非表面这般轻松。靖安司南海分署发回的详细战报,尤其是关于“秩序之光”异常汇聚、自发形成防御屏障的描述,以及战后对废墟的初步探查结果(发现部分无法辨识的精密非金属构件和残留的、高度浓缩的精神能量结晶),被列为绝密,仅在皇帝、摄政王、沈玲珑及极少数核心重臣间传阅。
“那光芒……并非我们主动激发,更像是我们携带的秩序造物(共振器、惊雷子导向模块、清心玉佩)在感受到超高强度混乱威胁时,被冥冥中某种存在‘征用’,临时拼凑出的防御。”沈玲珑在摄政王府的书房里,对着慕容翊和刚从南海召回述职的“海狼”(其真实身份为靖安司干将韩锋)分析道,“这说明,‘星炬’与深层秩序规则的联动,比我预想的更直接、更……‘智能化’。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地产生共鸣或降下星光,而是开始能够‘识别’具体威胁,并‘调用’就近的秩序载体进行应对。”
韩锋(海狼)恭敬地补充:“夫人,王爷,卑职在现场的感受尤为明显。那银光汇聚时,卑职怀中的清心玉佩烫得惊人,但并非损坏,倒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大部分蕴含的秩序之力,用于构筑光幕。光幕消散后,玉佩虽黯淡不少,但并未碎裂,事后检查,其中缓慢恢复的秩序气息,与夫人您赐下时已有所不同,似乎……更‘鲜活’了些?”
沈玲珑若有所思:“‘星炬’在通过这种方式……‘浸染’或‘升级’与之关联的秩序造物?就像……”
“就像一位将军,不仅指挥士兵,还在战斗中锤炼他们,赋予他们新的特性。”慕容翊接过了话头,他肩窝的旧伤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隐痛,但更多的是对未知力量的警惕,“这力量护了我们一次,是好事。但若它过于‘主动’,甚至开始具备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判断’或‘偏好’……福祸难料。”
他看向沈玲珑:“玲珑,你与星辰核心的感应最深,可能尝试更主动地沟通、引导,而非仅仅被动地接受其反馈或调用?”
沈玲珑轻轻颔首:“我正有此意。尘星子前辈曾言,希望我亲临‘回响之庭’,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聆听归墟回响,也是为了让我更深入地理解‘星炬’与秩序本源的联系,学会如何更好地掌控这份力量,而非被力量所驱驰。在前往之前,我需要先做一些准备和尝试。”
她转向韩锋:“韩将军,南海局势暂稳,但不可松懈。‘织梦之梭’损失一个重要节点,绝不会毫无反应。加强巡逻,扩大侦察范围,尤其注意深海异常能量流动。同时,收集所有战斗中损毁或残留的敌我装备碎片,特别是那些被‘秩序之光’浸染过的部件,送回格物院分析。”
“是!”韩锋领命。
待韩锋退下,书房内只剩下沈玲珑与慕容翊二人。
“朝堂上,周廷儒那些人虽然暂时闭嘴,但暗地里的动作不会停。”慕容翊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工部那边,几个侍郎最近频繁走动,似乎在酝酿关于明年开春‘劝课农桑、兴修水利’的联名奏疏,提议将部分‘过于靡费’的工坊用地和匠户重新划归地方,充实农事。表面冠冕堂皇,实则还是想拆解格物院的根基。”
沈玲珑冷笑:“他们倒是懂得迂回。农桑是国之根本,这理由我们若直接反对,反而落人口实。”
“所以,不能让他们把这事端起来。”慕容翊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户部那边已经准备妥当。明年开春,将以‘嘉奖南海大捷、抚恤将士、推广新式农具以利民生’为由,向南海有功将士家乡及受海患影响的沿海州县,发放一笔专项补贴和优惠贷款,用于购买由格物院下属工坊生产的新式铁制农具、修缮水利。这些农具轻便耐用,效率远超旧式木器,且价格因规模化生产而压低。只要百姓得到实惠,地方官员见到政绩,他们那套‘与民争利’的说法,就不攻自破。届时,谁若再提拆分格物院、收回匠户,恐怕要先问问得了好处的百姓和地方官答不答应。”
沈玲珑眼中露出赞许:“王爷此计甚妙。以利惠民,以实破虚。既巩固了新政根基,又堵了悠悠众口。只是,这笔开支……”
“南海几场胜仗,缴获虽不多,但震慑了海疆,商路更为顺畅,海关收入预估会有明显增长。加之审计司持续追缴贪墨,国库尚能支撑。这钱,花在刀刃上。”慕容翊语气笃定。
便在两人商议间,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沈明轩的声音传来:“姐姐,王爷,有从‘回响之庭’方向传来的、经过加密转译的讯息。”
两人精神一振。自西行使团归来后,按照尘星子留下的方法,海政司在特定航道设立了几个极其隐秘的中转信标,用于尝试与“观星者”一脉建立不稳定的单向联系。这是首次收到明确回应。
沈明轩进来,将一份薄薄的、用特殊药水显影后的丝绢呈上。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简洁的星图,标注着几颗星辰的相对位置和微弱的连线,旁边有几个古老的符文。
沈玲珑凝神看去。她对星辰的认知远超常人,很快辨认出那星图指向的并非通常的导航方位,而是一种基于深空特定星辰组合的、代表时间或状态的象征性图示。结合那几个符文的意义……
“尘星子前辈在询问‘星炬’的成长情况,并警示……‘星轨有移,旧约将启’。”沈玲珑解读道,眉头微蹙,“‘星轨有移’?是指星辰运行发生了异常偏移?还是比喻局势将有超出预料的变化?‘旧约将启’……是指他们‘观星者’与‘掌星者’之间古老的契约或约定将被触发?还是指与归墟相关的某种周期性事件?”
慕容翊沉声道:“能进一步询问吗?”
沈玲珑摇头:“这种联系极不稳定,耗能巨大,且似乎受某种规律限制,目前只能接收,无法主动发送复杂讯息。这幅星图,更像是一种提前的预警和……确认。他在确认‘星炬’是否如他所感应到的那样,正在加速成长并与秩序深层联动。”
她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眉心,感受着识海中那颗愈发明亮、律动也愈发复杂的星辰核心:“我的感觉没有错。‘星炬’的活跃,不仅我们在关注,尘星子前辈,恐怕还有‘掌星者’残党,甚至……其他未知的存在,都注意到了。‘星轨’的偏移,或许正是各方力量因‘星炬’而重新开始博弈、牵引所造成的。”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外部有烈日帝国的虎视眈眈和“织梦之梭”的阴魂不散,内部有保守势力的掣肘暗算,现在,连被视为潜在盟友的古老星徒和那玄之又玄的“秩序本源”,似乎也因“星炬”而变得前景莫测。
“无论如何,力量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根本。”慕容翊最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与决断,“格物院的技术突破要继续加速,靖安司的建设不能放松,朝堂的钉子要一颗颗拔掉。至于‘星炬’和‘星轨’……玲珑,你需要尽快找到与尘星子前辈建立更稳定联系,或者亲自前往‘回响之庭’的方法。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知道那所谓的‘旧约’到底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沈玲珑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简略的星图上,仿佛要透过那几个点和线,看透背后浩瀚而危险的星空迷局。
“星轨微移,风波将起。”她轻声自语,“看来,我们安稳积蓄力量的时间,可能比预想的更少了。”
窗外的冬风掠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她的话语。帝国的巨轮,在已知与未知的暗流共同作用下,正驶向一片星光闪烁、却也迷雾重重的深邃海域。每一分力量的成长,都伴随着更深层次的挑战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