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托利如同受惊的影子般消失在门后,留下那句“带我一起离开这个地狱”的绝望恳求,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地回荡。林枫依旧保持着躺卧的姿势,毯子下的身体却已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敏锐地捕捉着门外细微的动静,以及房间内监控系统恢复后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固有的低频嗡鸣。
同盟已结,但这是用恐惧和绝望黏合的脆弱联盟,随时可能崩裂。阿纳托利提供的线索,废弃的维护通道、基石大厅、迫在眉睫的“共鸣仪式”像几块冰冷的拼图,但缺少最关键的部分:具体的时间,以及通道另一端的真实情况。
他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情绪濒临崩溃的年轻人身上。他必须有自己的计划,必须在这最后的囚禁时光里,找到更多的主动权。
第二天,晨曦并未给这座深埋山腹的圣所带来多少暖意,只有灯光模拟出的惨白光线,准时透过窗帘的缝隙,将房间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块。林枫起身,洗漱,用餐,一切如常。他甚至比前几天显得更加“安于现状”,脸上那种被软禁的无奈和疲惫感更加明显,偶尔会对着窗户长时间发呆,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阿纳托利准时出现,进行晨间监测。他的脸色比昨夜更加难看,眼窝深陷,眼神躲闪,不敢与林枫有任何直接接触,动作也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僵硬。昨夜那短暂的叛变,显然耗尽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力量。测量血压时,他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林枫配合地伸出手臂,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仿佛随口问道:“今天天气怎么样?外面还在下雪吗?” 他问的是一个被囚禁者最寻常不过的、关于外部世界的问题。
阿纳托利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是这种无关痛痒的话题,下意识地低声回答:“……嗯,还在下。很大。” 声音干涩。
“哦。”林枫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不需要现在就从阿纳托利那里获取更多敏感信息,那只会增加对方的压力和不稳定。他需要的是维持这种表面的平静,让监控另一端的安德烈放松警惕,同时,给阿纳托利一个喘息的空间,让他自己消化恐惧,巩固那刚刚建立的、脆弱的信任。
监测完成,阿纳托利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林枫则开始了他在房间内例行的、缓慢的踱步。这是他几天来养成的习惯,从沙发走到窗边,再走回来,步伐沉稳,像是在有限的空间里保持活动量,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今天,他的踱步有了新的目的。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看似随意,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天花板四角的烟雾报警器,也可能是摄像头、墙壁上装饰性的壁灯、沙发背后的缝隙、卫生间门框的接合处……他在脑海中构建这个房间的立体模型,寻找任何可能的、被忽略的细节,或者监控的死角。
当他第三次踱步到外厅与内门相接的那片区域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视线扫过内门旁边墙壁上,一个看似是中央空调出风口的格栅。格栅很普通,但边缘的灰尘分布似乎有些异常——靠近底部的位置,灰尘比其他地方要稍微浅淡一点,仿佛最近被什么东西轻微地蹭过。
是阿纳托利安装额外监控设备时留下的痕迹?还是……他提到的那个“临时工作站”就在这附近?那个“隐藏的检修口”……
林枫不动声色地继续踱步,没有停留。但他记住了这个位置。
午餐时,阿纳托利再次出现。他的情绪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至少手指不再明显颤抖。摆放餐盘时,林枫注意到,他今天特意将一碗汤放在了离林枫更近的位置,而汤碗的旁边,不经意地落下了一小片枯萎的、像是从某种高山植物上掉下来的细小叶片。
这绝不是偶然。这片叶子,像是一个无言的标记,一个微小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信号。它可能在指示方向,也可能在暗示什么。
林枫平静地喝汤,用餐,仿佛没有注意到那片叶子。但在阿纳托利收拾餐具离开时,他抬起眼,目光极其短暂地与阿纳托利对视了一瞬,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阿纳托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端着餐盘快步离开。但林枫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光芒。
沟通在无声中建立。信任的纽带,正在一丝丝加固。
下午,林枫继续他的“踱步思考”。这一次,他更加仔细地观察那片空调格栅周围的区域。墙壁是光滑的复合材料,看似浑然一体。但当他假装活动颈椎,仰头看向天花板与墙壁的接缝处时,他注意到,在格栅上方约半米的位置,接缝处有一条极其细微的、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阴影线,不像是裂缝,更像是一种视觉上的色差。
是了……如果有一个隐藏的检修口,它很可能不是在地面,而是在墙上,甚至与通风管道系统相连。那个格栅,或许就是掩护或者入口的一部分。
他需要更近的距离来确认,但现在不是时候。监控镜头正对着这个区域。
他改变路线,踱步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是关于欧洲古典建筑的。他回到沙发坐下,翻开书,似乎看得入神。但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着那个可疑的区域。
时间在等待和观察中缓慢流逝。晚餐时,阿纳托利送来的餐食里,多了一小碟这里罕见的、新鲜的蓝莓。蓝莓被摆放在餐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林枫拿起一颗蓝莓,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他看向阿纳托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其平淡地说了一句:“味道很纯正,像野生的。”
阿纳托利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应,但收拾餐具时,将一个空的调味瓶刻意地立着放在了餐盘边缘,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倒放。这个小动作,仿佛在确认什么。
夜深了。林枫照例“入睡”。他知道,今晚可能是最后相对平静的一夜。仪式临近,安德烈不会无限期地等待。
他躺在沙发上,耳朵捕捉着外厅的动静。阿纳托利似乎没有异常,但林枫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越来越紧的张力,正从圣所的深处弥漫开来,如同暴风雨前不断降低的气压。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即将真正入睡的边缘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从内门门锁的方向传来!
不是门把手转动,而是锁舌被从外面轻轻拨动的声音!非常轻,非常快,仿佛有人用极其精巧的工具,在尝试开锁!
林枫瞬间清醒!全身肌肉绷紧!是谁?!阿纳托利?不可能,他没必要这样。安德烈?更不可能,他会直接闯入。难道是……“K”?
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消失了。门外恢复了寂静。
几秒钟后,林枫听到外厅里,阿纳托利似乎被惊动,起身查看的细微脚步声和压低的询问:“谁?”
没有回应。
林枫屏住呼吸,心脏在寂静中沉重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