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渐停,一缕婉约空灵的笛声悠悠传来,似山间清泉,又似月下私语。
贺兰馨恍然惊觉自己失态,一双明眸含羞带怯,忙歉声道:“我并无他意,公主勿怪。”
原以为最先沉不住气的会是柳新月,没想到竟是这位贺三小姐。
上次的巴掌没落到她脸上,看来是没长记性呢!如此正好,甚合她意。
谢清予哂然一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贺小姐这话说的有理,我等既受万民供养,也当为百姓做些事。本宫设了几处善堂安置孤寡老幼,贺小姐心善忧民,想必不吝援手吧?不如就捐个千八百两,正好可为他们添置冬衣。”
正巧她穷得很呐!
贺兰馨轻咬贝齿,面露委屈:“臣女一时失言。”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几分哽咽。
司徒静皱眉,目光扫过贺兰馨苍白的脸,终是开口道:“贺小姐无心之言,公主这般是否强人所难了?”
闺阁小姐少有体己,只靠府中月例,哪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银钱,这分明是要贺兰馨难堪。
谢清予轻笑道,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杯沿:“怎么,贺小姐方才还在教本宫应当节俭,如今不过是让她捐点银子给孤苦无依的幼儿,就强人所难了?”
被人当众这般抢白,贺兰馨羞得双颊微红,眼中水雾渐起:“我……”
“此言差矣!”柳新月忍了半天,早就不满了,她霍然起身,珠钗轻晃:“我等怎可和殿下相提并论?安平公主尚未婚配便得恩宠开府另居,行事随性无拘,哪像我等便是出个门还需请示家中长辈,便是想效仿殿下也有心无力啊!”
装得一本正经,还不是对世子暗送秋波?以为她没瞧见吗?
谢清予眨眨眼,这柳小姐也不全然没有脑子嘛。瞧瞧这话说的,就差明晃晃的说她罔顾礼法,行为不检,装腔作势了。
这回便是神经粗大的方煦也品出了一丝不寻常来,捏着一块桂花糕,挪了挪屁股,凑到封淮身边不敢说话了。
偏巧这时封淮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在掌心掂了掂,随即从窗口掷了出去。
“都说得月楼乃金玉堆砌而成,达官显贵往来如云,”封淮姿态闲适,语气也说不出的散漫:“我这碎银几两怕是门口的小厮都看不上。”
谢清予饶有兴致的看着封淮,就听对方继续说道:“可在秦南,十贯钱可买妇孺二人,如此一想,某此行径,真是罪大恶极。”
话虽如此,在场众人却听出了其言外之意,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方煦舔了舔唇,只觉得口中的桂花糕甜得腻人,小心翼翼的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酒液辛辣,呛得他眼眶发红。
“你这话倒是……”柳新月话未说完便被一旁的司徒静扯住了衣袖。
她舌尖一转,回过味来,恼怒的看着封淮,却不知如何辩驳,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谢昶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中杯盏,而后温润一笑:“云想衣裳花想容,倒没辜负殿下赏赐。”他起身卸下腰间玉佩,那玉佩通体莹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随手一掷,正好落入那伶人怀中。
谢清予掩唇而笑,心情甚好:“几句玩笑话,竟惹得诸位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她眼波流转,在谢昶身上停留一瞬。
抛去书中所言,这人倒真是行事有度,进退得宜,当得上翩翩君子!
可惜了……
台阶到位,不论众人心中有何想法,至少面上又恢复了一派和乐模样。
谢昶见状,嘴角上扬的弧度逐渐加深,起身亲自给谢清予斟满酒 :“今日难得相聚,借殿下清酒,敬诸位一杯。”
“世子倒是会做顺水人情,可问过我的意思?”谢清予挑眉,却没有推拒,举杯一饮而尽。
席间,谢清予借着酒意眼神越发露骨,媚眼如丝时时落在谢昶身上,让柳新月悄然捏皱了帕子。
便是她心仪世子也知女子要矜持,成与不成,不至于落了体面,哪里敢像谢清予这般放在面上,怕是有眼睛的都看出来她对世子有意了。
比如某条伤心的金鱼。
方煦喝得双颊微红,活了二十年,头一次知晓惆怅是个什么滋味。他自知自己文才不如对方,容色也不如对方,更不及对方聪慧……
……是了,自己样样皆不如人,难怪公主不肯多看一眼。
方煦顿时泪眼汪汪,只觉杯中酒好似更苦了,苦得他一口也不想喝。
要是有桂花酒就好了!
——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车辕压过青石板路,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马灯轻晃,昏黄的光掠过谢清予微醺的侧脸,她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指尖一寸寸描摹着男人的眉眼:“封公子看了一晚上的戏,可还尽兴?”
“你意欲何为?”封淮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腕。
“安平公主心仪清河王世子,不惜同他人拈酸吃醋,情根深种,这戏码……如何?”少女眼波流转,似春水潋滟,蕴满了调笑。
“怎么!”封淮低笑,气息逼近几分:“打算用美人计吗?”
宽敞的马车此刻却显得有些逼仄,鼻尖萦绕的幽香荡人心神。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谢清予倏然抽回手,慵懒地靠回软榻:“本宫自有打算。”
他陡然压近,目光轻挑地掠过她的唇畔,声音压得更低:“在下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到底是何仇何怨,才能让殿下甘心以身饲敌呢?”
“本宫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钳制般的感觉让谢清予极为不适,她猛然将他推开。
封淮动作微顿,从善如流地退开些许,抬手闲闲枕在脑后,啧了一声:“生气了?还真是过河拆桥啊!”
倒也不是真动气,只是他骤然缩短的距离和周身笼罩下来的压迫感,刺激了她敏锐的神经。
她今日故意在众人面前对谢昶态度暧昧,不过是为来日的拒婚埋下一颗钉子。
皇帝怎会同意她下嫁同宗同源的藩王之子?届时她再上演一出非君不嫁的痴情戏码,豪门贵族自然无人愿娶她这般“心有所属”的女子,还可借机接近谢昶,探查隐秘,一举两得。
虽说名声不大好听,可她在乎什么名声?
金蛋上位了,她就是放个屁,都有人追着夸真香。
谢清予深吸一口气,凝眸看他,语气近乎冷漠:“本宫无意与你玩这些欲拒还迎的戏码,不过是瞧上了你这张脸、这具身体,无关风月,至多算情欲而已,你若是……”
“唔……”
话音未落,封淮指尖倏然勾紧,压紧了车帘。
下一刻,滚烫的唇舌欺覆而上,堵回了她所有未尽之言,带着汹涌的情意,纠缠不休。
这一世,是他占了先机。
漆黑的车厢里,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声。
良久……
谢清予微微喘息着,摸了摸有些刺痛的唇瓣,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人踹下马车。
属狗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