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绿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底色。
放眼望去,成片的古木拔地而起,树干粗壮得需七八人伸臂合抱。
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化作细碎的金斑,落在齐腰深的野草上,草叶间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折射出微弱的光。
正前方,两座青黑色的高山如巨兽般盘踞,山体陡峭如刀削,裸露出的岩石泛着冷硬的光泽,偶尔有碎石从山壁滚落,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山之间,一条一丈多宽的土路蜿蜒向前,路面布满深浅不一的蹄印,有的还沾着鲜红的血迹,土路尽头隐没在更茂密的林海中,雾气缭绕,望不见边际。
再往后,山谷的尽头横亘着一条大河,浪花拍击岸边的岩石,发出 “轰隆” 的巨响。
大河像一条巨蟒,顺着山谷的轮廓蜿蜒,将这片区域圈成一处半封闭的平原 。
这是一块天生的易守难攻之地。
两山阻敌、大河供水、林海藏资源,放在乱世,便是诸侯争抢的扎根宝地。
可此刻,这片宝地却成了人间炼狱。
平原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名伤员。
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蜷缩在草堆里,左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顺着裤管淌在低地面,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暗红色的污渍。
穿粉色运动服的女生缩在青石板后,肩膀上的齿痕还在渗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死死捂住嘴,怕发出声音引来更多凶兽。
白发苍苍的老人靠在树干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嘴唇泛着青紫,手指还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不知装着什么贵重物品。
更远处,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凶兽低沉的嘶吼,还有人类压抑的哭喊。
最诡异的是,这些声音里还夹杂着模糊的古音,带着古怪的方言腔调:
“将军…… 箭尽了……”
“粮秣已绝…… 要是那些怪物再寻过来,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
“阿耶阿娘…… 我想村子了……”
“救命啊,我还不想死,我还是个萧楚南啊!”
古音与现代的呼救声交织在一起,像从历史的缝隙里钻出来的幽灵,在山谷中回荡,乱得人心头发慌。
平原西侧的一棵树下 ,周明衍动了动手指。
耳边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历史的厚重与方言的韵味,呼救声、哭喊声、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将周明衍从昏迷中彻底唤醒。
他猛地坐起,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不已。
满地都是伤员,穿粗布裙的妇人抱着断腿的汉子,裙摆沾着血;
穿现代夹克的青年靠在树干上,肩膀的齿痕还在渗血,手里攥着半截钢管;
白发老人蜷缩在巨石后,胸口还有一道撕裂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处理,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更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挤在一起,老人、青年、妇女、儿童,商贾背着布囊,郎中提着药箱,士兵握着断剑,粗布麻衣、丝绸锦缎的古人与穿牛仔裤、运动服的现代人混在一处。
混在人群中有几人一眼望去便透露着不凡。
一名身着蓝衣白靴的公子轻摇折扇,红叶般的吊坠随动作轻晃;
另一人挎铜锤柄的,包袱角露着铸器鳞纹,走得半点不晃;
还有一位身着道袍,提酒葫芦挥拂尘的,拂尘扫开撞来的人,腰间铃铛轻响;
一位腰悬着银剑穗,背挺如剑,指节无意识蹭着剑柄老茧,浑身是与周遭慌乱隔离开的劲气。
最后一位执一柄青竹伞骨的油纸伞,伞面浅绘着江南兰草,伞沿垂落的素白流苏随微风轻晃,恰好遮去头顶碎阳。
“这……这里就是我降临的地点?”
周明衍喃喃自语,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开始观察目前所面临的形势。
山谷中,人们三三两两的分布在一片空地之中,身上大多都带有伤口。
最前方,靠近山谷小道聚集了一群士兵,靠着路边的树木而坐,大多数身上都带着不同的伤口,戎装各有不同,在周明衍看来,各种朝代的戎装都有。
能明显分辨的就是有汉朝时期的戎装,头戴铁胄,身穿轻便的皮甲,手持长弓,背着箭袋。
腰佩环首刀,刀身还流淌着鲜血。
有唐朝时期的环锁铠,甚至他还见到几个高壮汉子身着明光铠,手拿着马槊,腰间别着横刀,背后备着长弓,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精锐部队的士兵。
看起来都是刚打完仗的模样。
他们全都围着一名中年和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年席地而坐,拿着干粮在吃着。
“将军,我们粮草不多了,弟兄们也都负了伤,要是那些怪物再冲过来,我怕我们护不住后方的百姓啊。”
离将领不远处,一名小将说到,
“无事,等此间事了,我们就地猎取食材,外头的凶兽肉可以吃,还有后面的大河,足够我们收集到足以饱腹的食物。”
中年将领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说着。
周明衍看着远处的将士们,耳边传来声音,
“刘老栓,你说咱这是遭了啥劫?”
一个穿短褂的汉子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个空菜篮子,菜叶子散了一地,语气里满是茫然,
“我刚在市集卖完萝卜,收了铜板还没揣热,眼一黑就摔进这草堆里!
你看这树,比咱村头的老槐树粗三倍,哪有半点咱县的影子?”
被称作 “刘老栓” 的老汉穿着件打补丁的长衫,手里攥着本卷边的书,显然是教书先生。
他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我正给娃们讲《论语》,刚念到有朋自远方来,眨眼就换了天地。
刚才听人说,脑子里有个声音喊‘万界融合,永恒纪元启,万物各争存’。
依我看,咱是不在原来的世界了,这是换了天咯!”
旁边一个穿碎花粗布裙的妇人抹着眼泪,手里还攥着根针线,针线上挂着半只没缝完的布鞋:
“换世界也得让我跟娃见一面啊!
刚才看到西边那户人家的小子,才十岁,想跑出去找爹娘。
刚到谷口就被那怪物一棒子砸在头上,脑浆子溅了满地…… 我家娃才八岁,要是在这儿,可咋活啊!”
一个穿夹克的年轻人插了话,声音发颤,他指着不远处的草叶,
“我之前还想捡地上的断刀防身,刚拿到手就看到那怪物一爪子挠过来,还好我躲得快,不然我现在就死外面了!
那爪子比菜刀还利,连石头都能抓出印子!”
刘老栓把书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就咱们手里这点东西,连砍柴都费劲,怎么跟那些怪物打?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在场众人的口音五花八门,带着各自地域的印记,不过彼此大多能听清明白 。
大家讲的都是汉语,日常沟通倒没什么阻碍。
聊得久了才发现,每个人来自的地方都不一样,所处的朝代都截然不同。
当然,对不少百姓而言,他们还理解不了这个层面,但有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天地之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
但是,这些在往常看起来最不可思议的话语,在现在众人面对怪物的追杀下,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土路尽头传来,
一个浑身是汗的哨兵跌跌撞撞跑过来,铠甲上沾着暗绿色的血渍,手里的长枪都歪了,他扯开嗓子喊:
“将军!不好了!怪物找到入口了!黑压压的一片,正往这边冲!”
哨兵的声音又急又大,像炸雷般在谷中回荡,不仅前线的士兵听到了,后面的百姓也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算镇定的人群瞬间炸了锅 。
穿短褂的汉子慌得踢翻了菜篮子,妇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哭,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着断刀四处张望,连刘老栓都白了脸,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怪物来了!完了,要死在这里了!”
“快跑啊!”
“怎么跑,后面是死路,那条大河水有多急你难道没看过?”
“我不想死啊!”
哭喊、尖叫、混乱的呼喊混在一起,有人想往河边跑,却被后面的人挤得摔在地上;
有人想躲进巨石后,却发现早就挤满了人;
还有人攥着断木,手抖得连举都举不起来。
周明衍没跟着慌乱,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左侧古木的根系盘结,形成一个半封闭的死角,足够藏下几个人。
他弯腰钻进去,心念一动,掌心泛起淡蓝色的光晕,空间魔方的虚影缓缓展开 。
父母,周明玥、吕浩、唐嫣然、李叔、王阿姨,还有显形为玄袍少年的昭冥,瞬间出现在他身边。
“哥!这里怎么这么乱?”
周明玥刚落地就被外面的哭声惊到,攥紧了手里的精铁剑。
吕浩抽出焚焰刀,握在手中,真气涌入刀身,立刻裹上橙红火浪:
“明衍,是不是有危险?这外面全都是哭喊声!”
“嗯。”
周明衍压低声音,快速说明情况,
“我们落在一处山谷,易守难攻,但现在有大批凶兽从入口冲来。
外面有古人和现代人混杂,都刚被转移来,没战斗力,前线有士兵在挡,但压力很大。”
李叔语气沉稳:
“少爷,我们该怎么做?
是先帮士兵挡怪物,还是先保护百姓?”
周明衍刚要点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浑厚的声音,压过了混乱的哭喊 。
正是那名中年将领,他已转过身,露出面容。
浓眉如墨,眼神锐利如鹰,下颌蓄着短须,虽已中年,却不见半分疲态,反而透着股悍勇之气。
他手里握着那柄铁胎弓,箭囊里的雕翎箭闪着寒光:
“父老乡亲们!莫慌!”
混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将领深吸一口气,指节分明的手攥紧了弓臂,语气带着几分沙哑,却字字清晰:
“某乃黄忠,字汉升!早年随长沙太守讨贼,今虽天变地异,家不家、国不国,但某手里的弓、腰上的刀,还能护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是恐惧的百姓,声音更沉:
“你们是民,某是兵!
兵者,食民之禄,当护民之安!
今日这山谷,是咱所有人的安身地,怪物要闯进来,先过某这张弓、这把刀!”
“某知道,怪物凶,某的兄弟们也怕 。
可咱是当兵的,身后是老弱妇孺,退一步,就是无数人命!
你们往后退,某带这些弟兄顶在前面!
要死,也是某等这些穿铠甲的,死在最前面!”
“咱没别的念想,就懂一个理。
拿了粮饷,就得护着百姓;
穿了铠甲,就得挡着刀枪!
今日就算拼了某这条命,也绝不让怪物伤着你们一根头发!”
这番话透着汉家将士的铁血,像滚烫的铁水浇在众人心里。
刚才还在哭的妇人停下了抽泣,攥着菜篮子的汉子挺直了腰,连穿夹克的年轻人都攥紧了钢管,眼里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底气。
有懂历史的现代人小声惊呼:
“是黄忠!三国的黄忠!神射手黄忠!”
黄忠似是没听到这声惊呼,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喊:
“弟兄们!搭弓、握刀!守住入口!
凡后退者,军法处置!
凡杀怪物者,某记在账上,若有机会活下来,再论功行赏!”
“诺!”
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草叶发抖。
他们快速列成阵型,前排士兵握刀盾,后排士兵搭弓箭,黄忠站在最前方,铁胎弓已拉满,箭尖对准土路入口的雾气,眼神锐利如鹰,只待凶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