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木板缝隙间渗入一丝。
林铭睁开眼睛，纯白的墙面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盯着看了三秒才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身体轻得像是卸下了十年的枷锁，一阵舒爽，他站起来活动肩膀，脊椎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身体异常轻盈，他握了握手掌，一拳挥出，竟带起细微的破风声，这感觉像是有人偷偷给他的身体换了高性能引擎。
他冲到桌子前拿起镜子，镜子里的少年还是那张清秀的脸人畜无害，他对着镜子龇了龇牙，牙齿没有变尖，瞳孔也没有变成竖瞳，只是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显得有些憔悴。
“还好，还好。”他心中安定了下来，还以为自己变异了。
“怎么样，这份礼物可还喜欢？”
和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差点镜子脱手。
“我靠！”林铭骂出了声，猛然转身环顾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这时他才发现，声音是从他脑海中传来。
他闭上眼，将意识沉入灵台，他又回到了那片草原，和尚站在前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而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只炸毛的猫。
“偷窥狂是要判刑的知道吗？”林铭耷拉下了脸，咬牙切齿：“能不能给人点隐私空间。”
他可不想随时随地有这么一个人能窥视自己的生活，那些深夜看小电影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刺眼。
和尚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我对你的隐私并没有兴趣，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人品。”
“你不是和尚吧，你是不是在伪装着什么？”
“何出此言？”
“你从来没有说过‘阿弥陀佛’。”
“······”
这次轮到和尚无语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质疑自己的身份，随即手一挥，金光乍现，卍字法印在和尚脑后缓缓旋转，梵音阵阵足以让狂热的信徒跪地叩拜。
但林铭只是掏了掏耳朵：“特效不错，下次别放了。”
说完直接切断了意识连接，把和尚和他的佛光一起关在了脑内小黑屋里，走前还提醒了一句：“没事别突然出声，怪瘆人的。”
转身时，传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果然还是这个脾气......”
橡树街，百年古树下。
林铭抬手看了眼表，1:58，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分钟，街道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喂，你非要跟来干什么？”他瞥了眼身旁的宁清秋，语气无奈。
少女正踮着脚去够头顶的橡树叶，闻言立刻收回手，理直气壮地瞪他：“这提议可是我出的！再说了......”她狡黠一笑，“万一你被放鸽子了，我还能陪你吃个下午茶呢。”
林铭懒得理她，下意识整理了下衬衫领口。这件白衬衫是他昨晚特意熨好的，连袖口的纽扣都擦得锃亮，要不是宁清秋嘲笑他“像去面试的”，他差点就系上那条深蓝色领带了。
宁清秋在一旁看着这个便宜哥哥一直摆弄着领口，宁清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胸前印着个巨大的helloKitty粉色头像，搭配紧身牛仔裤，更凸显少女的活力与俏皮。
“别动！”宁清秋突然凑近，伸手要拨他翘起的额发。林铭慌忙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抱歉......”
转身的瞬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少女正是段薇薇，白色碎花长裙在橡树斑驳的光影中微微泛光，奶白色的遮阳帽下，一双杏眼正含着笑意望过来，风掠过树梢，几片橡树叶打着旋落在她肩头，又轻轻滑下。
宁清秋的手还僵在半空，看看哥哥，又看看那个白裙少女：“哥，你耳朵红了。”
段薇薇轻轻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嘴角微微扬起：“没事。”
林铭正想解释宁清秋的存在，却见段薇薇身后走来两个男生，这两人林铭也认识，是班里有名的富二代王子晨和他的跟班罗文田。罗文田家境十分贫困，王子晨父亲公司每年给学校资助贫困生补助，才让罗文田能继续上学，在学校也是对王子晨这个公子哥马首是瞻。
王子晨用戴着卡地亚腕表的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开口说道：“薇薇，怎么想到来橡树街，这种天气就该去水世界玩。”
“就是就是。”罗文田开口附和道，他校服袖口已经洗得发白，却还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王子晨半步的距离。
“好啦，这是林铭同学提出来的。”说着她侧身让开，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这不是高考成绩要出了吗？来求个好运。”
看着段薇薇甜美的笑容，王子晨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才注意到站在橡树阴影下的林铭，目光像扫描商品条形码般一扫而过，这个在班级合照里永远站在最边缘的小透明他并未有太多关注。
但当他看到宁清秋时，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少女的美丽丝毫不输于段薇薇。少女正歪头扯着t恤上的helloKitty图案让它摆正，阳光穿过树叶在她锁骨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我妹妹宁清秋。”林铭此时也回过神来，笑容暗淡下来，声音像是被太阳晒蔫的树叶，“死皮赖脸要跟来......”
“宁清秋。”听到“死皮赖脸”四个字，少女狠狠踩在他白球鞋上，碾了碾，“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林铭倒吸一口冷气，默默把脚往后缩了半尺。
“人都齐了，我们去文昌庙吧。”段薇薇拍了拍手，白色裙摆随着转身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
还没走到街尾，香火气已经混着暑热扑面而来。青灰色的烟雾从庙观瓦檐间不断渗出，像是有谁在云端烧着一炉巨大的檀香，庙门前乌泱泱挤满了人，清一色都是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看来高考放榜前，神仙都要加班。
门口挤着一群人正在排队，临时搭了个台子正在卖票。
“二十一张票，学生不打折。”售票的大叔叼着烟，汗津津的胳膊压在二维码立牌上。
宁清秋没好气的说道：“文昌庙以前都不收费，这时候竟然开始卖票，神仙保佑也收保护费了？”
声音没收住，前排几个女生齐刷刷回头，林铭一把捂住她的嘴，掌心也立刻被咬出个月牙形的牙印。
队伍像条晒蔫的蚯蚓，在烈日下缓慢蠕动。
王子晨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去买些水。”钞票拍在罗文田胸口的声音，比庙里的钟声还清脆。
五分钟后，罗文田抱着塑料袋气喘吁吁跑回来，袋子里躺着几瓶冰镇矿泉水，最上面是支草莓味可爱多。
宁清秋盯着那支冰淇淋，凑到林铭耳边：“哥，你输得不冤。”热气呵得他耳根发痒，“人家连她喜欢什么口味都门儿清。”
林铭没说话，只是把矿泉水瓶攥出了咯吱的响声，心理告诉自己大家都只是同学，同学......
林铭的后背已经湿透，白衬衫黏在肩胛骨上：“抱歉，没想到这么多人......”
“没事，心诚则灵。”段薇薇把遮阳帽往下压了压，帽檐投下的阴影里，嘴角依旧挂着笑容，就和他们第一次说话一样。
那天，他正蜷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烙下一块明亮的方格。
有谁轻轻敲了敲桌角，他抬头，段薇薇的校服袖口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同学，能帮我递下颜料盒吗？”
她的手指沾着一点钴蓝色颜料，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星辰。林铭不自禁的点头，看着少女搬来凳子踩上去，马尾辫随着画板报的动作轻轻摇晃。他站在一米外，像个笨拙的助手，时而递颜料，时而递粉笔，偶尔的指尖相碰，转瞬即逝的静电刺激着少年的心脏。
阳光太亮了。亮到能看清她耳后细小的绒毛，亮到让廉价校服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亮到，当十七岁的林铭在深夜翻看聊天记录时，屏幕的冷光里总会浮现那个午后被晒得温暖的幻影。
“哥！到我们了！”宁清秋突然掐他胳膊，冰凉的矿泉水瓶贴上他发烫的耳垂，林铭猛地回神，发现段薇薇正拿着两支签票，其中一支朝他递来。
香火缭绕中，她的眼睛还是像盛着那个午后的阳光。
文昌庙内香火氤氲，青铜香炉里插满密密麻麻的线香。
文昌帝君端坐正中，手持玉笏，面容肃穆。两侧陪祀的孔子执卷、朱熹捧书，三尊神像在缭绕的烟雾中若隐若现。林铭仰头望着，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知识传承”，从圣人到理学家，再到如今挤破头的高考生，千百年来读书人拜的都是同一种焦虑。
“林铭你想去哪所大学？”段薇薇突然问。她踮脚往香炉里插香时，发丝扫过林铭的手背，痒痒的像被蒲公英蹭了一下。
“离家近点的就行。”林铭低头，其实以他的成绩，能考上二本就要谢天谢地，哪敢挑三拣四。
“薇薇肯定能上重点。”王子晨不知何时挤到两人中间，身上昂贵的进口香水味冲散了檀香，“我嘛，可能去波士顿读预科。”他故意把“波士顿”三个字咬得很重，仿佛那是某个神秘的贵族领地。
罗文田立刻捧场：“王少在那边的别墅都准备好了吧？”
宁清秋突然“噗”笑出声，引得周围香客侧目。她假装咳嗽，凑到林铭耳边：“你闻到没？好浓的孔雀开屏味。”
林铭没接话，默默退到队伍末尾。
轮到罗文田时，这个总是有些佝偻着背的男生挺直了腰板。三炷香抵在眉心，他闭着眼低声絮语，“希望文昌帝君保佑，我能考上个好大学，毕业赚钱报答父母......”
嘴唇颤抖虔诚的像是多年的信徒，香灰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点也没察觉。
庙里太热，等林铭上前时，其他几人已经出了文昌庙，在外面等他。
热浪裹着香灰在光束里翻滚，供台上的水果都蔫了皮，他捻起三炷香，火苗在指尖跳动着。
“求您保佑我能考上大学......”话一出口就被热空气蒸得发颤，“只要能有学上，我保证......”保证什么呢？不逃课？不挂科？这些谎言连自己都不信。没有再说下去，林铭上前一步，香柱插入灰堆的瞬间，一粒香灰弹起来，烫穿了衬衫袖口的线头。
他默默转身，而此时供台上方空气微微扭曲。
一道虚影浮现，整座庙宇的香火突然静止，但所有人仿佛看不见一般。虚影与殿内正中间的神像一模一样，头戴进贤冠，身着青色长袍，手持如意，朝少年远去的背影深深作揖。
道袍虚影嘴唇未动，却有金石之音在梁柱间回荡：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