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谷中原本嘈杂的人声和喧闹的场景,随着人员和物资的逐渐梳理和安置,慢慢地变得安静下来。夜幕像浓墨一样沉重地笼罩着这座山谷,仿佛将它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夜色如墨,漆黑一片,没有一丝月光能够穿透这浓厚的黑暗。整个山谷都被这无尽的黑夜所浸染,显得格外静谧和神秘。
在这一片漆黑中,仍有几处微弱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这些灯火像是黑暗中的点点星光,给这片寂静的山谷带来了一丝温暖和生气。
它们的光芒映照在巡逻守卫们拉长的身影上,使得这些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更加高大和威严。
谷内一处僻静的演武场边缘,木婉清独自一人,背靠着一棵虬结的老树。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那身永恒不变的黑色劲装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手中正反复擦拭着一支淬了碧磷毒的短箭,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纷乱与不甘,都随着这擦拭的动作一并抹去。
黑纱遮掩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那双清冷眸子里深藏的迷茫与挣扎。
母亲秦红棉的彻底归附,如同斩断了她过去十数年人生的根基。仇恨的目标似乎变得模糊而可笑,而新的依靠,却是这个以强硬手段闯入她们生活、让她感到无比别扭与抗拒的陌生男子。
她无处可去,只能跟随,可这份跟随,又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失去方向的孤魂。
她厌恶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更厌恶自己内心深处,对那个男子偶尔展露的、匪夷所思的强大与智慧,所产生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甚至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这让她感到恐慌和自我唾弃。
手中的短箭被她擦得锃亮,冰冷的金属触感却无法冷却她心头的烦乱。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几乎融于夜风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木婉清擦拭的动作骤然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另一只手已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她能听出来人是谁——这谷中,能有如此轻功,又敢在此时靠近她的,唯有那人。
南宫宸缓步从树影中走出,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他并未穿着那身彰显身份的锦袍,依旧是一袭简单的青衫,与这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他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刃,只是随意地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落在木婉清手中那支泛着幽蓝寒光的短箭上。
“修罗刀法,狠辣诡谲,配合这淬毒短箭,确是刺杀暗算的利器。”南宫宸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木婉清黑纱下的唇紧抿,没有回应,只是按着剑柄的手更紧了些,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南宫宸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道:“然,过犹不及。你的刀法,戾气太重,只攻不守,招招搏命,看似一往无前,实则将自己的所有退路与变化尽数封死。一旦遇到实力相当、或心思更为缜密、韧性更强的对手,久攻不下,自身气势一泄,便是败亡之局。”
他顿了顿,目光从短箭上移开,望向木婉清那双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眸子,仿佛能穿透那层黑纱,直视其心。
“而你这短箭,更是将这份‘绝’发挥到了极致。毒,是外物,是捷径。依赖过甚,便会忽视自身根基的锤炼。须知,真正的强者,自身便是最锋利的兵刃。外物可用,却不可恃。”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泉水,浇在木婉清的心头。
她自幼被母亲教导的,便是一往无前,有仇必报,对敌务求狠绝,用尽一切手段。
何曾有人对她说过,她的武功“过犹不及”?
何曾有人指出她过于依赖外物?
她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斥责他不懂修罗刀法的真谛。
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之前南宫宸那轻描淡写便瓦解巨石的一指,那指法中蕴含的,似乎正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超越了单纯狠辣与诡变的“道理”。
还有他制服母亲,乃至掌控整个万劫谷的手段……似乎也并非全靠蛮力与狠毒。
一种认知上的冲击,让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依旧冷着脸,但那双握着短箭和剑柄的手,力道却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收箭入囊的动作,也比往常慢了一拍,不再那么充满戒备与敌意。
南宫宸将她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不宜再多言逼迫。
他今夜前来,并非为了立刻收服这匹桀骜不驯的孤狼,只是为了在她坚固的心防上,敲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武学之道,浩瀚如海。执着于一招一式的狠辣,困囿于一段过往的恩怨,无异于坐井观天,自缚手脚。”他最后留下这句话,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路还长,你好自为之。”
话一说完,他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毫无留恋之意,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他那青色的长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仿佛在与这夜色中的微风相互呼应。
他的步伐稳健而从容,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没有丝毫的慌乱和匆忙。在这寂静的夜晚里,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如同被这夜色吞噬了一般,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
就像他来时一样,他离去的身影也是如此的悄无声息,仿佛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那青衫微拂的画面,却如同夜空中的一颗流星,短暂而璀璨,深深地印在了人们的脑海之中。
直到南宫宸的身影彻底消失,木婉清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支依旧冰冷的短箭,又抬头望向南宫宸离去的方向,黑纱下的眼神复杂难明。
他没有提她的母亲,没有提她的过往,甚至没有一句劝慰或招揽。
他只是点出了她武功的缺陷,指出了她可能陷入的误区。
“过刚易折……仇恨蒙眼……”她低声重复着南宫宸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心中那片坚冰覆盖的湖面,第一次被投入了几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夜风吹过,带着山谷夜晚特有的凉意,却仿佛吹不散她心头那团突然升起的、关于自身与未来的迷雾。
她依旧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只是那周身萦绕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似乎悄然淡去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