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苑刚刚安顿下来不久,院外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并不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朗而带着急切喜悦的年轻声音:
“母亲!母亲!您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月白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公子已快步闯入苑中。
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俊雅,肤色白皙,眉眼间与刀白凤有几分相似,但更添了几分书卷清气,此刻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孺慕之情,正是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
他显然是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额角甚至带着细微的汗珠。
“誉儿。”刀白凤闻声从屋内走出,看到儿子,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慈爱之色。
她离家修行多年,与儿子聚少离多,心中岂能不想念?
只是以往自身心结深重,连带着与儿子相处也难免带着几分郁气,如今心结解开,再见爱子,只觉心中柔软,目光愈发温和。
段誉几步上前,抓住母亲的手,仔细端详,眼中满是惊喜:“母亲,您……您的气色真好!比在玉虚观时好多了!这身衣裳也好看!”他心思单纯,只觉得母亲今日容光焕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动人,心中只有欢喜。
刀白凤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傻孩子,母亲无事。”她侧过身,引向站在一旁的南宫宸,“誉儿,快来见过南宫公子。母亲此次能安然归来,多亏了南宫公子出手相助。”
段誉这才注意到院中还有旁人。
他循着母亲所指望去,只见一位青衫少年负手而立,年纪似乎比自己略长些许,面容俊朗,嘴角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却又没有丝毫侵略性,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从容与平静。
段誉虽不喜武功,但身为世子,见识不凡,立刻感受到眼前之人气度超然,绝非寻常江湖客。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几步,对着南宫宸郑重地行了一个揖礼:“段誉见过南宫公子!多谢公子援手之恩,救助家母!”
他行礼的姿态标准而真诚,带着世家子弟良好的教养,却又没有半分骄矜之气。
南宫宸伸手虚扶,微笑道:“世子不必多礼。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我与王妃相识,亦是缘分。”
他的声音平和,态度不卑不亢,既未因段誉的世子身份而谄媚,也未因自身恩情而居功,这份淡然的气度,让段誉顿生好感。
“公子高义,段誉敬佩。”段誉直起身,好奇地打量着南宫宸,“不知公子仙乡何处?此番来到大理,是游历还是访友?”他见南宫宸谈吐不俗,气质儒雅,下意识便将其归为了读书人一类,心生亲近。
南宫宸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目光扫过院中石桌上摆放的一卷摊开的佛经,笑道:“在下四处游历,增广见闻。观世子气息,似乎亦对佛理有所涉猎?”
段誉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他生平最喜便是钻研佛经儒典,与人谈论玄理,只可惜府中之人要么是武夫,要么对此兴趣缺缺,父王段正淳更是对此不以为然,常斥其为“无用之学”。
此刻见南宫宸主动提及,顿时如同遇到了知音!
“公子也懂佛法?”段誉惊喜道,连忙引南宫宸到石桌旁坐下,指着那卷佛经道,“此乃《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誉近日正在研读其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句,只是愚钝,始终不得其深意,不知公子可否指点一二?”
他竟是迫不及待地开始请教了。
刀白凤在一旁看着,见儿子与南宫宸相谈甚欢,心中欣慰。
她知道南宫宸佛法精深,远胜寺中高僧,由他来引导誉儿,正是再好不过。
南宫宸也不推辞,从容道:“世子过谦了。佛曰‘不着于相’,并非否定世间万相,而是教人认清诸相本质为空,不生执着。譬如水中月,镜中花,可见而不可得,若强求之,徒生烦恼。世子觉得呢?”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以比喻引导。
段誉凝神思索,喃喃道:“水中月,镜中花……可见而不可得……强求徒生烦恼……”他联想到自身不喜武功却被父王强逼,以及书中看到的种种人间恩怨,似乎有所触动。
两人便在这院中,就着佛经义理,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起来。
南宫宸学识渊博,不仅精通佛法,更能引述儒家、道家经典相互印证,言语深入浅出,往往寥寥数语便能切中要害,发人深省。
段誉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眼前这位南宫公子,其学识见解,远超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位夫子名士!
交谈中,南宫宸也自然而然地将一些自己的观念融入其中。
当段誉提及书中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故事时,南宫宸便会淡淡道:“男女之情,贵在专一诚挚。若见一个爱一个,与禽兽何异?徒惹情孽,害人害己。”段誉虽觉此言与他所知的一些风流韵事不同,但细想之下,却觉此论方是正理,深以为然。
当段誉偶尔流露出对自身世子身份的些许无奈时,南宫宸则会道:“身份地位,不过外物皮相。重要的是本心为何,欲行何事。若能秉持本心,便是布衣亦可快意人生;若失却本心,纵为帝王亦不过是金丝笼中之鸟。”这番话更是说到了段誉心坎里,让他对南宫宸更是引为知己,敬佩不已。
刀白凤在一旁听着,看着儿子眼中越来越亮的光彩,以及对南宫宸那毫不掩饰的崇拜与信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
她知道,南宫宸正在以一种温和而有效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段誉,这远比段正淳那种强硬的逼迫要好上千百倍。
夕阳西下,将院中两人的身影拉长。
段誉仍觉意犹未尽,恨不得能与南宫宸彻夜长谈。
“今日与公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段誉起身,对着南宫宸再次郑重一揖,语气真诚,“公子若不嫌弃,誉愿奉公子为师!”
南宫宸扶住他,笑道:“世子言重了。你我年纪相若,互为友朋即可,何必执着于师徒名分?他日若有疑问,随时可来寻我探讨。”
段誉闻言,更是感动,只觉得这位南宫公子不仅学识渊博,人品更是高洁,连忙道:“那誉便斗胆,称公子一声‘南宫大哥’了!”
“甚好。”南宫宸含笑应允。
看着相谈甚欢、俨然已成莫逆的两人,刀白凤知道,南宫宸踏入镇南王府的第一步,已然稳稳落下。
而她那单纯善良的儿子,也终于遇到了一位真正能指引他前路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