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落针可闻,唯有地上那些金黄蜂尸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电光火石间的交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粉清香,与醉人蜂残留的甜腻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怪异味道。
李青萝端坐的身姿微微僵硬,指节因用力握着茶杯而泛白。
她精心策划的试探,非但没有探出对方深浅,反而像一记重拳打在了空处,反弹回来的力道让她胸口发闷,颜面尽失。
尤其是南宫宸那平静却冰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强自镇定的外表,直刺内心最深处的狼狈。
她纵横大理、江南多年,凭借曼陀山庄的威势与自身手段,何曾受过如此窘迫?
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如此质问。
“咳……”李青萝喉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干咳,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放下茶杯,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她抬起眼,努力维持着身为一庄之主的威严,只是那眼神深处一闪而逝的慌乱,却未能完全逃过南宫宸锐利的目光。
“南宫阁主言重了。”李青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刻意放缓了语速,以图显得从容,“此乃山庄为防宵小之辈而设的‘醉人蜂’,平日里皆有专人看管,许是今日……今日天气燥热,或是负责弟子一时疏忽,竟让它们失控闯入殿中,惊扰了贵客。”
她将“失控”二字咬得略重,试图将这场蓄意的发难定义为一场意外。
然而,这番解释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连殿内侍立的侍女和花匠都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场中,显然内心并不全然信服。
南宫宸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他没有立刻反驳李青萝这漏洞百出的托词,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昏迷的蜂群,又缓缓落回李青萝脸上,无形中施加的压力更重了几分。
站在南宫宸身侧的程灵素,自始至终都未曾看向李青萝,她的注意力似乎只集中在南宫宸周身那一丈之地,清丽的面容上古井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
这份视曼陀山庄奇毒如无物的淡然,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
袁紫衣嘴角则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环抱双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青萝强撑的镇定,眼神中透着一股“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的戏谑。
马春花虽有些紧张,但见南宫宸和程灵素如此从容,也安心不少,只是默默站在后方。
李青萝被南宫宸那洞若观火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所有的算计都被看了个通透。
她心知,若不能在此刻稳住局面,曼陀山庄的威信将荡然无存,自己也将彻底陷入被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语气转而带上了几分看似真诚的歉意,尽管这歉意底下依旧藏着根深蒂固的骄傲与猜疑:
“无论如何,确是山庄疏忽,让阁下受惊了。本夫人在此致歉。”她微微颔首,动作略显僵硬,“阁下身边这位姑娘,好高明的手段。却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程灵素,这个给她带来巨大意外和挫败感的清冷女子。
能如此轻描淡写破解醉人蜂,用毒用药的造诣恐怕远超她庄中蓄养的那些所谓“毒道大家”。
此人若不弄清来历,她寝食难安。
程灵素这才抬眼,淡淡地看了李青萝一眼,却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南宫宸,显然一切以他为主。
南宫宸自然明白李青萝的盘算,他无意让程灵素在此刻成为焦点,更不会暴露己方太多底细。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恰好将程灵素半挡在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不言而喻的维护之意。
“区区微末伎俩,不值一提,更与师承无关。”南宫宸语气平淡,直接将李青萝的探询堵了回去,“倒是夫人,这曼陀山庄的‘防御’,似乎并不如何可靠。若非我这位同伴恰好略通药理,今日我等岂不是要横着出去了?”
他话语中的锋芒再次显露,毫不客气地撕开了那层“意外”的遮羞布。
“南宫宸携诚意而来,与夫人论道茶花,本以为能结一善缘。如今看来,夫人似乎并无此意,反而处处设防,甚至不惜以这等手段相试。”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与冷意,“若夫人觉得我天机阁不配与曼陀山庄结交,直言便是,南宫宸转身即走,绝无留恋。何必行此鬼蜮伎俩,平白失了身份?”
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
先是点破“意外”真相,再以“诚意”对比对方的“算计”,最后以退为进,将选择权抛回给李青萝。
若李青萝真让他们走了,那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曼陀山庄不仅颜面扫地,更会彻底得罪一个深不可测的势力;若她出言挽留,则等于承认了自己理亏,气势上便彻底落了下风。
李青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这南宫宸不仅实力莫测,身边能人辈出,言辞机锋更是犀利无比,每一步都让她难受至极。
她看着南宫宸那深邃平静的眼眸,又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蜂群和始终淡然的程灵素,再想到对方之前展现出的对茶花、阵法的惊人见解,以及那封神秘信函……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此人身上必然有她极度渴望的东西,或许真的能解开她心中某些执念,比如那从未真正放下过的……无崖子,以及那遍布天下却求之不得的武学典藏。
强行翻脸,代价未知,且可能错失良机。
继续周旋,虽失颜面,却可能获得巨大利益。
利弊权衡,在她心中急速翻转。
片刻的死寂之后,李青萝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挺得笔直的脊背,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她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挤出一个略显生硬却不再那么充满敌意的表情。
“南宫阁主误会了。”她的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丝妥协的意味,“实在是近来江湖风波恶,本夫人不得不谨慎些。今日之事,确是本夫人考量不周,冲撞了阁下。还请阁主体谅一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程灵素,最终还是回到南宫宸身上,语气变得正式起来:“阁主方才所言茶花之道,深得我心。还有信中所提阵法……本夫人确有兴趣与阁主深入探讨。不如……移步偏厅用茶,我们再细细分说?曼陀山庄,欢迎真正的朋友。”
这番话,几乎是变相的服软与再度邀请。
虽然气氛依旧微妙,但那剑拔弩张的态势,总算暂时缓和了下来。
南宫宸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目的已然达到,便也不再咄咄逼人。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夫人既有此意,南宫宸自当奉陪。”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但殿中众人都明白,曼陀山庄与这位突然闯入的天机阁主之间,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那神秘的琅嬛福地,此刻似乎也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