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钧廷狞笑着将枪头抵向了宋枭野的喉咙。
王钊牵着马上前几步:“刘兄,不可——还是将人带回去——”
“噗——”
一阵血雾浸染了天空,王钊口喷鲜血,低头望着自己腹上的血窟窿,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那把长枪的锋芒银亮,沾染了大片鲜红的雪花,枪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刘兄,你若是不在了,独留一个傀儡把持军务,你觉得,暮阳部尚能存耶?”
刘钧廷的脸愈发渺远,王钊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一阵莫大的悲凉从心而生。
他手握住那长枪,目露悲戚的长呵一声,竟将那枪生生拔出,几乎是瞬间摸出一把短刀,抵住了刘钧廷的下颌,口喷鲜血不止,声音凄厉无比:“暮阳军所属听令,给我杀了这帮背信弃义之徒!”
眼见着场面已混乱成一片,
宋枭野背抵着山石,面白如纸,一头栗发散乱的被风扬起,眼瞳如幽幽的鬼火。
他抬手擦去口角的血,脸上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这时,眉心倏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阵莫大的哀伤竟从心底迸发,迫使少年倏地单膝跪地,汗如雨下,用长枪撑着自己才勉强没有倒下。
方才被那刘畜生磋磨了几道,都未觉身体发软。
刚刚这阵眉心绞痛,究竟为何——让他心慌至此?
少年急急地从腰间摸出帕子放在鼻尖,狂如擂鼓的心才平复了少许。
他重新站起身时,以剑在地上划出凄厉之音,冷睨着眼前的一片混乱。
王钊和刘钧廷已扭打作一团,两方将士也战得如火如荼。
他缓缓勾唇,指尖在帕子上轻轻捻动,
眸似厉鬼,声如夜魅,
“给孤——杀了他们。”
——
姬瑞雪醒来时,身上扑着一个软糯的小家伙,她将小家伙举起来一看,葫芦眼圈红红的,秀白的眉头睡觉也拧得厉害。
少女将小丫头放下来,给她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爬起身,走出营帐去。
“太子妃,您醒了?”阿挑端着热水过来,一脸惊喜:“您方才晕倒在地,可吓死奴婢了,大夫来看过了,说您只是疲累过度,加上心绪不宁,这里风凉,您快进营里休息吧。”
姬瑞雪抓着她的手臂,声音失去了昔日的活泼:“前线那边可有消息,太子殿下情况如何了?”
她记得在晕过去前,身体传来的那阵剧痛,就像是被刀给接连剜了似的。
阿挑神色有些古怪难言,她轻声安慰:“太子妃还是先回营里,阿羽将军已经带队前去支援了,前线还没有消息,但殿下英武多谋”,一定会没事的。”
姬瑞雪面色一僵,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强烈的窒息感觉堵得她胸口发痛。
少女身子僵硬,近乎木讷地被阿挑连哄加推地安置回了营。
她抱膝在榻上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
脑海里渐渐勾勒出少年的眉眼,从初见时,因为怀疑,他想要杀她,那副略显冷清却稚气的模样。
到后来,他总是遍体鳞伤地出现在她眼前,用漂亮的、璀璨的眼眸湿漉漉望着她,在小树林里日复一日地等待她的到来。
冷清的眉眼逐渐幻作生动,有趣。
少年会低低一笑,会优雅乖觉地看着她,甚至偶尔逗她两句,后来——
姬瑞雪眼里划过迷茫,他为她解围时、斩下恶人之手时的冷厉与锋芒,他在太子身份公开后当众宣布她是太子妃时,她难以抑制的心动怦然.....
然而,战争的残酷终究撕下面具,暴露出人性最真实的那一面:
少年在审讯犯人时冷血冷情,堪称暴戾且麻木,回到她身边时却温顺乖觉,倾尽可爱。
在面对她时娇气又温软,会可怜巴巴地喊疼,可在转身对待旁人时,杀人见血,冷面无情。
上一次,他被情绪冲昏头脑,强制与她发生关系,却在事后惨兮兮来求原谅——
可若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呢?
每一次都在惩罚和原谅中度过么?
若说这种性格里的冷酷是从小的生长环境所致,如若回到中原之后,王宫里还有厚厚的烂账要等着他理清楚。
杀人的刀要一直见血,她待在他的身边,当真是好事么?
少女不禁想起上回宋枭野想要触碰她时,她身体上本能的抗拒。
如若她心爱的少年在外面杀了成百上千人,他们不是恶人,只是战争的牺牲品,少年将掠夺来的珍宝一一碰到她面前,她会喜欢吗?
少年对她的这种爱,她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姬瑞雪深吸一口气,眼眸里浸满了迷茫,她起身端了杯凉水,猛得灌进了喉咙,眼朝天花板有些呆滞地望着。
喉咙里残余着水的凉意,少女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清明。
她能感知到自己灼热的、滚烫的心,大脑里映着的,却是少年盈盈冲着她笑的脸庞,搅得她心乱如麻,搅得她天翻地覆。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持着染血的剑噗通跪在地上:“太子妃,殿下重伤了!您快去看看吧!”
杯子从手中滑落,碎成了一地。
床上的葫芦被惊醒,迷蒙地揉了揉眼,起身时,却见营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地的青花瓷片。
小丫头在床上打了个滚,便又沉沉睡去了。
姬瑞雪隔着薄纱的帘幕,隐隐能看见床上躺了一人,一动不动的静默。
悲从中来,这场面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宋枭野受重伤,也是这样一道帘幕,他也是这样虚软无力地躺在那。
少女提着药箱接近,蓦地揭开帘幕,却见少年肤白如纸,唇无血色,双眼紧闭,汗如雨下。
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帕子,那分明是那块被他用来当抹布的花帕子。
都用得这样皱兮兮,他竟还保留着么?
姬瑞雪尝试去扯,却发现只是徒劳。
“傻子,真是傻子。”她见他双目紧闭的可恨可怜样子,想多骂几句,却也找不到更多词汇。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目光再触及那人时,眼眸里闪烁着毅然的光。
两个时辰后,姬瑞雪两眼虚浮地坐在窗前,她脑海中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宽慰。
说实话,宋枭野的伤处避开了要害,并不算致命,
可是每一处伤口都深得惊心,血肉模糊到让她头皮发麻。
作为一个半路入行的医者,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需凝心静气,不得有半分差漏,唯恐惹疼了他。
疼,也是要死人的。
姬瑞雪有些无奈地摇头,想起少年温软依偎在她身边时像蛇一样,发出“嘶”的吃痛声,又望着他面目苍白,还未浮现出半点血色。
心乱如麻,软成一片。
外头抓战俘、刑讯的惨叫声如缕不绝,她眼皮动了动,
抓着毛巾轻轻抚上少年的额头,将他的汗一丝丝擦去,露出清晰的、俊美的容颜。
这时,手被蓦地捉住——
少年虚弱地睁开眼,声音软弱:“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