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白的第三日,夜色如墨。
白日的吊唁和窥探暂歇,林府沉浸在一种死寂的哀伤之中。苏婉清依旧穿着那身刺眼的孝服,独自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却不是账册,而是一本佛经。烛光摇曳,在她苍白消瘦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需要这层伪装,也需要这片刻的独处,来理清纷乱的思绪,压下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对林砚安危的真正恐惧。
窗棂上再次传来熟悉的、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苏婉清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开窗。依旧是那个货郎打扮的精瘦汉子,他这次没有递竹管,而是快速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夫人,东南密报,通过特殊渠道传来,无法验证真伪。消息称,林大人遇袭是真,但坠海后并未失踪,而是被一伙身份不明的海上势力救起,目前藏身之处不明,暂时安全。袭击者并非普通水匪,训练有素,所用箭矢……疑似军制。”
苏婉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连日来伪装的镇定,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但紧随而来的信息,却让她瞬间从狂喜坠入更深的冰窟。
军制箭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袭击林砚的,很可能不是普通的海盗或地方势力,而是……与朝廷军队有关的人?!或者是有人刻意使用了军械,意图嫁祸,将水搅浑?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极其可怕!这背后的阴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吗?”她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后的沙哑。
“传递消息的渠道是我们埋得最深的线之一,但无法百分百确认内容真实性。对方似乎也在极力掩盖真相,东南官场对此事讳莫如深,对外统一口径仍是‘坠海失踪’。”汉子快速回答。
苏婉清明白了。有人想让他“被死亡”,而救他的人,或者知道真相的人,正在暗中与这股势力抗衡。
“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查明那伙海上势力的来历,以及军制箭矢的源头!”苏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是!”汉子领命,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关好窗户,苏婉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喜悦、后怕、愤怒、忧虑……种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翻腾。
他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但处境依然极度危险,不仅来自海上的不明袭击者,更来自东南官场可能存在的内鬼,以及京城这边恨不得他永远消失的政敌!
她必须更加小心,不能露出任何破绽。挂白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更真!
她重新坐回书案前,看着那本佛经,心思却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东南海疆。他现在在哪里?伤得重不重?救他的人,是敌是友?
无数个问题萦绕心头。
就在这时,内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奶娘带着哭腔的呼喊:“夫人!夫人!不好了!小姐……小姐发起高热了!”
苏婉清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囡囡!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向内院跑去。
房间里,囡囡小脸烧得通红,躺在床榻上,呼吸急促,闭着眼睛,难受地哼哼着,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奶娘和丫鬟们急得团团转。
“囡囡!囡囡!”苏婉清扑到床边, touching 女儿滚烫的额头,心如同被针扎一般。连日来的惊吓、悲伤、压力,加上可能是不小心着了凉,终于击垮了这个年幼的孩子。
“快去请大夫!快!”苏婉清嘶哑着声音喊道,紧紧将女儿滚烫的小身子抱在怀里,泪水再次决堤。
这一次,不是演戏,是一个母亲最真实、最无助的恐惧。
一边是生死未卜、身处险境的丈夫,一边是高热昏迷、脆弱无助的女儿……
内外交困,风雨飘摇。
苏婉清抱着女儿,感受着那灼人的体温,望着窗外沉沉的、看不到尽头的黑夜,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