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那座气氛诡谲的城池后,林砚一行更加谨慎,专挑官道,夜宿则多选在赵铁鹰早年走镖时熟识的可靠驿店或村落,行程虽稍慢,却胜在稳妥。一路再无波折,十数日后,巍峨的帝京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为那绵延无尽的青灰色巨墙镀上了一层恢弘的金边。城墙高耸如山岳,垛口如齿,望楼如星,其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远非淮安府城可比。宽阔的护城河波光粼粼,吊桥前车马行人排成长龙,在接受城门守军的盘查后,方能进入那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巨兽之口。
“这便是京城……”沈舟勒住马缰,望着那气象万千的城墙,忍不住轻声感叹。即便他见多识广,面对如此帝都气象,心中亦难免震撼。
赵铁鹰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城门内外的人流与守卫,低声道:“少爷,京城规矩大,盘查也严,我们需小心应对。”
林砚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掠过那高耸的城门洞,以及门洞上方那巨大的“永定门”石匾。他整理了一下因长途跋涉而略显风尘的衣袍,那身灶户所赠的青衫在外袍之下,贴身穿戴。
排队入城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守卫验看了他们的路引和文书,虽对林砚如此年轻便持有户部特使的凭证多看了几眼,但并未过多为难,便挥手放行。
车轮碾过门洞内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喧嚣声、叫卖声、车马声、各式口音瞬间扑面而来,如同骤然掀开的沸水锅盖。
京城内的景象,更是让人眼花缭乱。笔直宽阔的御道可容十马并行,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士子官员,僧道番商,各色人等摩肩接踵。楼阁殿宇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彰显着帝都的繁华与底蕴。空气中也混杂着各种气味——食物的香气、脂粉的腻香、骡马的腥臊,以及隐隐的,一种属于权力与欲望的特殊气息。
“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凡响。”一名护卫忍不住低声赞叹。
林砚面色如常,心中却也在细细品味着这与白驹场、与淮安府截然不同的氛围。这里汇聚了天下的财富、权力与才智,是机遇之地,亦是漩涡之眼。
按照计划,他们没有贸然寻找住处,而是先前往王守哲信中提及的一处地址——位于城西阜财坊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这是王守哲一位不常居京的远亲的产业,较为清静,正好可供林砚暂时落脚。
阜财坊虽非顶级权贵聚居之地,却也多是殷实人家和中等官员府邸,街道整洁,环境幽雅。找到那处挂着“周府”匾额的宅子,赵铁鹰上前叩门,表明身份后,很快便有一位老苍头开门,验看过林砚的信物,恭敬地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宅子二进院落,不算奢华,但亭台楼阁、花木山石一应俱全,日常用物也都准备妥当,显然是王守哲提前安排好了。
安顿下来后,林砚即刻修书一封,向王守哲报平安并感谢安排,交由那老苍头通过特定渠道送去王府。同时,他令赵铁鹰带人出去采买些必要的日常用品,并熟悉周边环境。
夜色渐深,京城华灯初上,远处的坊市似乎更加热闹,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而周府之内,却是一片静谧。
书房内,林砚摊开京城粗略舆图,与沈舟、赵铁鹰商议。
“制科尚有时日,当前首要之事,一是安顿,二是摸清局势。”林砚指尖点在舆图上皇城的位置,“王大人处需保持联系,但不宜频繁走动,以免引人注目。‘听风阁’的筹建是当务之急。”
赵铁鹰道:“少爷,明日我便带两人,以商贾身份,去东西两市及几个主要的茶楼酒肆转转,先摸摸行情。”
沈舟则道:“此宅院防卫尚有不足,小老儿需几日时间,布置些预警机关。”
林砚点头认可:“有劳二位。京城水深,我等初来乍到,万事需以谨慎为先。若无必要,近期尽量减少外出。”
正商议间,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咔哒”一声,似是瓦片松动的声响。
“有人!”赵铁鹰反应极快,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猎豹般蹿出书房,沈舟也立刻吹熄了房中灯火。
院中月光如水,树影婆娑,看似空无一人。但赵铁鹰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西侧墙头一道一闪而逝的黑影!
“哪里走!”赵铁鹰毫不犹豫,纵身追去,两名值守的护卫也闻声而动。
林砚与沈舟留在黑暗的书房中,屏息凝神。沈舟手中已扣住了一枚小巧的机括。
墙外传来几声短促的金铁交鸣之声和闷哼,随即是衣袂破风声迅速远去。
片刻后,赵铁鹰脸色阴沉地返回,手中提着一名被反剪双臂、卸了下巴的黑衣人,另一名护卫则搀扶着一名手臂负伤的同伴。
“少爷,抓到一个,另一个身手极高,被他跑了。”赵铁鹰将黑衣人丢在地上,“我们的人轻伤,无大碍。这人牙齿里藏了毒,已被我卸了下巴。”
林砚点燃灯火,看着地上那眼神凶狠却无法动弹的黑衣人,面色沉静。他才刚到京城不过几个时辰,夜探者便已上门!这速度,快得惊人。
“搜身。”林砚下令。
赵铁鹰迅速在黑衣人身上搜查,除了一些飞镖、迷药等夜行工具外,别无他物,没有身份凭证,没有特殊标记。
“是‘墨羽’?”沈舟皱眉问道。
“不像。”赵铁鹰摇头,“身手路数不像‘墨羽’那般阴诡难测,倒像是……军中或者某些权贵府上蓄养的死士之流,更直接,更悍勇。”
林砚走到那黑衣人面前,蹲下身,平静地注视着他充满戾气的眼睛,缓缓道:“不管你背后是谁,回去告诉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林砚此来,只为应试。若有人不想我安心考试,那我也不介意,在科场之外,先陪他玩玩。”
说完,他站起身,对赵铁鹰道:“处理掉,干净点。”
赵铁鹰会意,拎起那黑衣人,如同拎着一只鸡崽,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但空气中却弥漫开一股无形的肃杀。帝京的夜,远比他想象的更不平静。
林砚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乌云半掩的冷月,眼神锐利如刀。
这京城,果然没让他“失望”。第一晚,便已刀光剑影。看来,这场制科,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