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探子的夜袭,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白驹场表面的平静。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场署内外,护卫们巡逻的脚步更加频繁沉重,灶户们劳作时也不时抬头张望,眼中带着惊疑与不安。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林砚,却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他没有因为敌人的强大和隐匿而惶惶不可终日,反而在次日清晨,如同往常一般,召集李振河等灶户骨干,商议扩大新型蓄卤池和改良煎盐灶的事宜,仿佛昨夜之事从未发生。
“少爷,这……‘墨羽’贼人虎视眈眈,我们是否暂且放缓新政,避其锋芒?”李振河面带忧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虽支持新政,但也深知性命攸关。
林砚放下手中的规划图,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平静道:“李老,诸位,敌人为何而来?正是因为我等触动了旧利,推行了新政。若我等因惧怕而退缩,岂不正中对方下怀?他们今日可阻我新政,明日便可夺尔等生计,后日更能颠倒黑白,将这白驹场重新拖回泥沼之中。”
他语气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越是此时,我等越要稳住阵脚,将新政推行得更好,让更多人看到其利,让这白驹场固若金汤。唯有如此,方能令暗中宵小知难而退,方能真正守护我等心血。”
众人闻言,脸上的惶恐渐渐被坚定取代。是啊,退缩换不来平安,唯有向前。
安抚内部的同时,林砚的反击也已悄然布局。
场署书房内,林砚、赵铁鹰、沈舟三人密议。
“赵叔,昨夜那贼人受伤不轻,尤其是肋下箭伤,需要上好的金疮药和静养。淮安府城内,能提供这等隐秘治疗且不惧官府追查的地方不多。”林砚指尖轻叩桌面,“盯紧城内所有药铺、黑市郎中和可能藏匿贼人的窝点,尤其是与盐运司有关联的。”
“明白,我已加派人手,重点监控曾培年以及富安场几个管事名下的别院、产业。”赵铁鹰沉声道。
“沈老先生,”林砚看向沈舟,“昨夜机关虽未能留下贼人,但已显奇效。我想请您再设计一物。”
“特使请讲。”
“一种……特殊的染料。”林砚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无色无味,难以察觉,但沾染后,需特定药水或在特殊光线下方能显现,且数日不褪。若能将其混入迷烟或粉末中,或涂于机关触发点上……”
沈舟眼睛一亮:“妙啊!此计甚妙!小老儿曾偶得一古方,或可一试。若能成,便等于给那‘墨羽’的贼子打上了标记,任他如何潜形匿迹,也难逃追踪!”
“正是此意。”林砚点头,“此事需尽快,材料不惜代价。”
“小老儿这就去办!”沈舟领命,匆匆离去。
赵铁鹰忍不住赞道:“少爷此计,可谓釜底抽薪!若能锁定贼人藏身之处,甚至顺藤摸瓜……”
林砚摆摆手,面色依旧凝重:“‘墨羽’狡诈,未必会轻易上当。此为一策,还需另一手准备。”
他铺开纸张,笔走龙蛇,开始撰写一份新的《陈情表》。这一次,他不再仅仅陈述白驹场盐政革新的成效,而是以昨夜遇袭为引,痛陈盐政革新阻力之巨,直言有“不明势力”与盐政旧利勾结,为阻新政,不惜使用暗杀、构陷等卑劣手段,意图破坏朝廷理财大计,动摇国本。文中虽未直接点名盐运使司,但字里行间指向明确,并将此事与王守哲信中所提“都察院关注”隐隐挂钩,将一场地方新政之争,巧妙拔高到了“为国除弊,与恶势力斗争”的层面。
“赵叔,这封《陈情表》,连同我写给王大人的私信,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心腹,分作三路,以最快速度送往京城,务必要有一路成功送达王大人手中。”林砚将封好的信件郑重交给赵铁鹰。
“少爷放心!我亲自安排!”赵铁鹰深知此信关乎生死存亡,凛然应诺。
就在林砚紧锣密鼓布置的同时,淮安府城,盐运使司衙门内。
曾培年听着孙不恕关于昨夜行动失败的禀报,脸色阴鸷得可怕。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墨羽’不是号称从未失手吗?”他压低声音咆哮,生怕隔墙有耳。
孙不恕战战兢兢:“大人息怒……那林砚小儿处竟有机关高手,布置巧妙,这才……不过,‘墨羽’的人虽受了伤,但已安全撤回,并未暴露行藏。他们表示,一次不成,必有下次,定会……”
“下次?下次若再失败呢?”曾培年烦躁地打断,“如今那林砚必然警觉,再想下手,难上加难!而且王守哲那边……本官收到消息,都察院已有御史准备动身南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不能再等了!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孙不恕,你立刻去给本官办几件事……”
他压低声音,对孙不恕面授机宜。
几天后,淮安府士林圈和市井间,突然涌起一股新的暗流。这一次,流言更加恶毒,直指林砚本人。
有说林砚在白驹场穷奢极欲,强占灶户妻女,夜夜笙歌;有说其账目看似光鲜,实则是与灶头勾结,盘剥底层灶户,中饱私囊,所谓提高收购价不过是障眼法;更有人信誓旦旦,称林砚实乃前朝余孽,在白驹场暗中训练私兵,图谋不轨……
这些流言编造得似模似样,细节丰富,在市井中迅速传播,甚至开始影响到一些原本对林砚观感不错的士子。
与此同时,盐运使司衙门也突然行文白驹场,以“体察民情,复核新政”为名,要求林砚即刻提交自新政以来所有灶户的名册、收支明细、盐引发放记录等更为详尽的文书,并暗示将派“专人”入场,进行“全面核查”。
压力,从暗处的刺杀,转向了明面的舆论抹黑和官方程序打压。
白驹场署内,李振河等人气得浑身发抖,纷纷要求林砚出面澄清。
林砚听着赵铁鹰汇报的种种流言和盐运司的公文,脸上却不见怒色,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跳梁小丑,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轻声道,“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们慌了,怕了。”
他站起身,对李振河道:“李老,不必动怒。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不是要名册、要明细吗?给!全部如实提供,一丝不苟。正好让所有人都看看,我白驹场的账,经得起任何查验!”
“可是少爷,那些流言……”
“流言?”林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辛勤劳作的灶户和井然有序的盐田,“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让他们吃饱饭,谁让他们有了盼头,他们心里最清楚。至于士林清议……”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有时候,被诋毁,未必是坏事。这恰好给了我们一个,将事情彻底闹大的机会!”
他心中已有定计。盐运司想用官方程序和舆论压垮他,他便借力打力,将这摊浑水彻底搅动,引出那潜藏在水底的大鱼!
风雨已至,而他,正要在这风雨中,乘风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