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口外海的那场雷霆行动,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引发的涟漪在短短数日内便席卷了整个杭州府。
曹家,这个盘踞杭州多年的庞然大物,因其家主曹德旺及其弟曹德彪涉嫌私贩朝廷明令禁止的毒物“阿芙蓉”,被巡按御史周廷玉当场抓获,人赃并获!消息传出,全城哗然!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此事。士林清流对曹家唾骂不已,称其“丧尽天良,祸国殃民”;市井小民则拍手称快,往日受曹家漕运盘剥、仗势欺压的旧怨一并爆发;更多的富商巨贾则嗅到了权力和利益格局重新洗牌的巨大机遇,蠢蠢欲动。
曹家产业被迅速查封,主要人员下狱待审,昔日车水马龙的曹府门前,如今只剩下官府的封条和一片狼藉。树倒猢狲散,依附于曹家的各方势力也纷纷划清界限,唯恐被牵连。
而在这场惊天大案中,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名字,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提及——林砚。
尽管周廷玉和苏修文出于保护,并未在明面上过多宣扬林砚在此事中的作用,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曹家倒台内幕的零碎信息,尤其是那位神秘的“林姓少年”提供关键线索、协助周御史布局擒凶的传闻,依旧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曹家这次栽了,背后好像跟林家那个庶子有关!”
“哪个庶子?就是那个以前闷不吭声的林砚?”
“可不是嘛!据说他弄出了一种叫‘玉冰烧’的酒,连苏老员外和李大人都赞不绝口,曹家眼红想抢,才惹出了后面的事……”
“此子不简单啊,隐忍多年,一鸣惊人!”
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为林砚披上了一层神秘而耀眼的光环。他从一个备受欺凌、无人关注的林家庶子,一跃成为杭州府新生代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林府内的风向,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里对听竹苑爱搭不理、甚至暗中克扣用度的仆役,如今见到林砚和小莲,无不毕恭毕敬,行礼问安,脸上带着谄媚和敬畏。连主母王氏院子里的婆子,在路上遇到林砚,也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匆匆避让。
林茂才对待林砚的态度,更是复杂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和一丝……倚重。他几次将林砚叫到书房,不再是以往那种告诫或审视的口吻,而是真正开始询问他对家族生意、对当前局势的看法。
“砚儿,曹家倒台,漕运和盐业空出大片市场,依你之见,我林家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抓住机遇?”林茂才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沉稳、目光睿智的儿子,恍惚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林砚早有准备,从容应答:“父亲,曹家前车之鉴,在于行事过于霸道,且触碰了朝廷逆鳞。我林家当以此为戒。漕运水浑,牵扯利益众多,以林家目前实力,贸然介入恐成众矢之的。不如暂避锋芒,固守根本。”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盐业乃我家立身之本,曹家倒下,正是我们收复失地、扩大份额的良机。当务之急,一是整顿内部,清除积弊,提升盐品质量;二是联络旧日客户,稳固关系;三是……可适当让利于下游盐商,以‘义’字当先,重塑我林家商誉。名声好了,生意自然通达。”
他这番话,既有风险意识,又有进取之心,更提出了具体的经营策略,听得林茂才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好!就依你之言!”林茂才拍板,“整顿内部、联络客户之事,为父亲自操持。这‘让利’与‘重塑商誉’之事,便由你来筹划!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等于将一部分家族商业的权柄,交到了林砚手中!虽然只是初步的尝试,但意义非凡!
林砚心中一定,知道自己在林府内的话语权,正在实质性增强。他拱手应道:“儿子定当尽力!”
然而,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
锦荣院内,气压低得可怕。王氏摔碎了心爱的茶盏,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废物!曹家全是废物!”她咬牙切齿地咒骂,“连个庶子都收拾不了,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琅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气又怕。曹家倒台,他少了一个潜在的外部助力,而林砚的骤然崛起,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母亲!不能再让他这么嚣张下去了!”林琅急道,“他现在连父亲都哄住了,再这样下去,这家业还有我们母子的份吗?”
王氏眼神阴鸷,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什么!他不过是侥幸立了点功劳,得了你父亲几句夸奖而已!这林家,还轮不到他一个庶子做主!只要他还是林家的人,还在这个府里,我就有的是办法拿捏他!”
她沉吟片刻,冷笑道:“他不是要‘重整商誉’吗?好啊,我就让他去‘重整’!琅儿,你去账房,把城西那几家年年亏损、欠债最多的铺子的账本,都给他送去!就说……就说为娘看他颇有才干,特意将这些‘重任’交予他,让他好好施展拳脚!”
那几家铺子,早已是烂摊子,伙计散漫,欠债累累,地理位置又差,神仙难救。王氏此举,明为放权,实则是想用这些烂摊子拖住林砚,让他栽个大跟头,最好还能背上巨额债务!
林琅眼睛一亮:“母亲高明!我这就去!”
当那厚厚几摞布满灰尘、记载着累累亏损的账本被送到听竹苑时,小莲气得差点哭出来。
“少爷!他们……他们这分明是故意的!这些铺子根本就是无底洞!”
林砚看着那些账本,脸上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了几页,手指在那些混乱的收支数字上轻轻划过。
“无底洞?”他轻笑一声,“未必。在小莲,去请赵叔来。另外,把我书房里那个红木算盘取来。”
赵铁鹰很快赶到。林砚将账本推到他面前:“赵叔,这几家铺子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赵铁鹰粗略翻了翻,眉头紧锁:“少爷,这几家铺子我知道,主要是经营些杂货和绸布,位置偏僻,管理混乱,被几个老掌柜把持着,年年报亏,早就该关了。”
“关了?”林砚摇头,“关了,岂不是正中某些人下怀?既然母亲‘信任’,将重任交予我,我自然要好生‘经营’。”
他拿起那架小巧精致的红木算盘,手指灵活地拨动了几下算珠,发出清脆的声响,眼中闪烁着如同他前世面对复杂并购案时的锐利光芒。
“账是死的,人是活的。亏损,未必就不能变成盈利。小莲,研墨。”
他铺开纸张,一边快速翻阅账本,一边对赵铁鹰吩咐:“赵叔,你带几个机灵可靠的生面孔,去这几家铺子周边转转,不必进店,只看。看每日客流量,看周边住户构成,看竞争对手情况。最重要的是,暗中观察那几个老掌柜,以及他们经常接触的人。”
他要亲自审计这些烂账,更要摸清这些铺子亏损的真正原因——是经营不善,还是……人为的蛀空?
赵铁鹰领命而去。
林砚则沉浸在了账本的数字海洋中。他的大脑如同精密的处理器,飞速运转,前世学习的财务分析、成本控制、商业模式等知识,与这个时代的商业规则相互印证、融合。他手中的算盘噼啪作响,一行行混乱的账目在他笔下被重新归类、计算、分析,隐藏在数字背后的猫腻和问题点,逐渐浮出水面。
小莲在一旁看着少爷专注的侧脸,听着那悦耳的算盘声,心中的担忧竟慢慢平复下来。她有一种莫名的信心,觉得再难的局,在少爷手中,也能迎刃而解。
就在林砚忙于梳理烂账,准备接手那几家“烂摊子”铺子时,苏府派人送来了一份请柬。不是苏婉清,而是苏修文亲自邀请他过府一叙,并特意注明是“家宴”。
这是苏修文进一步认可和接纳的信号。
林砚欣然前往。这次苏府家宴气氛融洽,苏修文绝口不提曹家之事,只与林砚谈诗论文,品评“玉冰烧”,言语间对他越发欣赏,甚至隐隐透露出希望他在科举正途上也有所建树的意思。苏婉清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抬眼看向与祖父侃侃而谈的林砚,眸中流光溢彩。
离开苏府时,苏修文亲自将他送到二门,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少年人,脚踏实地,前程似锦。若有难处,可来寻老夫。”
这份沉甸甸的期许和维护,让林砚心中暖流涌动。
声名鹊起,危机并存,机遇暗藏。林砚知道,扳倒曹家只是他人生棋局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家族内部的倾轧,是那几家“烂摊子”铺子的挑战,是科举之路的艰辛,更是那隐藏在迷雾之后、神秘而强大的“吴先生”及其背后势力的虎视眈眈。
他的路,还很长。但他手中的“金算盘”,已开始拨动命运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