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日，傍晚。
“冲！”
不知是谁，在寂静中迸发出了第一声嘶吼。这声嘶吼就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条临津江北岸！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撕裂了新旧年交替之际的黄昏。成千上万的志愿军战士，从雪地里一跃而起，如开闸的洪水，漫过冰封的江面，扑向南岸那条灯火闪烁、歌声靡靡的防线。
李云龙夹在四十军侦察营的冲锋人潮中，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烧开了。他怀里抱着那支沉甸甸的汤姆森冲锋枪，猫着腰，踩着前面战士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狂奔。冰冷的空气灌进喉咙，像是在吞刀子，但他毫不在意。他只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这才是他李云龙该待的地方！
江面上，无数战士用着王海发明的“冰上飞”，屁股下垫着木板，像一道道贴着冰面的白色闪电，飞速向对岸滑去。敌人的反应比预想的要慢上半拍，直到第一批战士冲到江心，南岸的阵地上才猛地炸开锅，照明弹“嗖嗖”地升空，把整个江面照得如同白昼。
“哒哒哒哒——！”
敌人的机枪终于响了，子弹像一道道火鞭，贴着冰面疯狂扫射。冲在最前面的战士，一排排地倒下，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冰面。
“卧倒！压制！”王海扯着嗓子大吼。
李云龙就地一趴，依托着一具战友的尸体，架起冲锋枪，对着对岸喷吐着火舌的机枪工事，就是一个长点射。
“他娘的！给老子打！”
子弹“咚咚咚”地打在敌人的沙袋工事上，溅起一串串尘土。更多的战士趴了下来，用手里的步枪、冲锋枪，开始了疯狂的还击。一时间，江面上子弹横飞，曳光弹织成了一张死亡的大网。
就在正面火力把敌人死死按住的时候，三十九军和四十军的几支“尖刀”小分队，早已利用夜色和地形的掩护，从敌人意想不到的陡峭江岸，攀爬了上去。
“轰！轰隆！”
南岸的敌人阵地侧翼，突然爆发出两团巨大的火光。那是“尖刀”分队得手了，他们用集束手榴弹，端掉了敌人最关键的两个机枪火力点。
防线上出现了缺口！
“冲啊！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所有的战士，都像疯了一样，从冰面上跃起，踩着战友的血泊，发起了第二次冲锋。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了。他们像一群冲出牢笼的猛虎，冲上了南岸，与还在惊愕中的敌人，绞杀在了一起。
李云龙跟着王海的侦察营，没有在正面恋战。他们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从主战场边缘溜了过去，一头扎进了敌人纵深的黑暗之中。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搅乱敌人的后方，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一九五一年一月一日，星期一。
新年的第一天，是在炮火声和厮杀声中到来的。
临津江防线，在一夜之间，就被志愿军的雷霆一击，砸得粉碎。南朝鲜的第一师和第六师，几乎被打残，溃不成军的士兵丢下阵地，没命地向南逃窜。整个西线战场，乱成了一锅粥。
李云龙带着侦察营，此刻已经像一群幽灵，在敌人的大后方穿行。他们绕过了所有的大路，专挑崎岖的山间小道行军。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景象。公路上，挤满了南逃的南朝鲜军队和车辆，乱糟糟地堵在一起，动弹不得。许多士兵为了逃命，甚至丢掉了手里的武器。
“他娘的，这哪是打仗，简直就是赶鸭子！”警卫员小王兴奋地说道，“首长，咱们干脆杀出去，抓他几百个俘虏！”
“抓个屁！”李云龙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咱们有咱们的任务！这些溃兵，让主力部队去收拾！我们的目标，是那些还没乱的美国王八蛋！”
天亮时分，他们在一个隐蔽的山谷里，发现了目标——一个美军的炮兵阵地。十几门105毫米榴弹炮，整齐地排列在那里，炮口还指着北方。阵地上的美国兵，似乎还没从临津江防线被突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显得有些混乱。
“发财了！这可是个大家伙！”李云龙的眼睛里冒出了饿狼一样的绿光。他立刻把几个连排长叫到跟前，摊开一张简易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画着。
“二连，从左边摸上去，把他们的警戒哨给我悄悄干掉！三连，从右边包抄！一连，跟我从正面打！记住，不要求抓活的，给老子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炮，都变成一堆废铁！”
一场教科书式的突袭开始了。侦察营的战士，发挥出了他们最擅长的渗透技巧，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炮兵阵地。当李云龙打响第一枪时，战斗在不到十分钟内就结束了。还在慌乱中的美国炮兵，根本没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就被打得鬼哭狼嚎。
战士们冲进阵地，用手榴弹和炸药包，把一门门崭新的榴弹炮，炸成了零件。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就是他们送给全世界的，最响亮的新年礼炮。
一月二日，星期二。
“李云龙疯了！”
这是三十九军和四十军指挥部里，吴信泉和温玉成在收到零星传来的、关于李云龙那支侦察营的消息后，共同的感慨。
这支部队，在端掉一个炮兵阵地后，并没有按常理返回，而是继续向南，像一把捅进敌人肚子深处后还在疯狂搅动的手术刀。他们炸毁桥梁，袭击补给车队，袭扰指挥部，什么危险干什么，什么能让敌人难受就干什么。
李云龙自己，则打得兴起。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带着独立团在晋西北跟鬼子兜圈子的日子。他把侦察营化整为零，以排为单位，四处出击，搅得方圆几十里的敌人，鸡犬不宁，风声鹤唳。
这一天，他亲自带的一个排，在一个三岔路口，伏击了一支美军的运输车队。他们没等车队靠近，就提前用缴获的炸药，炸塌了路边的小山包，用巨石和泥土，把公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给老子打！”
几十支冲锋枪和步枪，从公路两旁的山坡上，同时开火。子弹像泼水一样，扫向堵在路上的卡车。车上的美国兵被打得晕头转向，纷纷跳下车，躲在车轮后面还击。
李云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根本没想过要全歼这支车队，他要的，就是“堵”。这条路，是通往汉城的重要补给线之一，把它堵上几个小时，就等于给正在向汉城开进的主力部队，送上了一份大礼。
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在打完所有子弹后，李云龙带着战士们，迅速脱离了战斗，消失在了茫茫的雪林之中，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公路和几十具美国兵的尸体。
一月三日，星期三。
“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在巨大的军事压力和政治压力下，极不情愿地下达了“放弃汉城，全线向汉江以南撤退”的命令。
这个消息，对于正在浴血奋战的志愿军来说，不啻于一针最强效的兴奋剂。汉城，朝鲜的首都，就在眼前了！
李云龙的侦察营，也终于接到了指挥部传来的新命令：停止袭扰，向汉城方向靠拢，配合主力部队，完成对汉城的最后包围。
在向汉城开进的路上，李云龙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发现了一个令他不安的现象：美军的撤退，虽然仓促，但并不混乱。他们在所有关键的路口和高地，都留下了阻击部队，用强大的火力和精准的炮击，迟滞志愿军的追击。而被他们丢弃的，大多是笨重的装备和物资，有生力量的损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
“他娘的，这不是溃败，这是壁虎断尾！”他在一个临时休息点，对王海说道，“美国佬这是在用空间换时间，他们想把主力，完整地撤到汉江以南，依托新的防线，跟咱们打持久战！”
王海听得一愣一愣的：“首长，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咱们不能光顾着高兴！”李云龙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冷静得可怕的光芒，“拿下汉城，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残酷的战斗的开始！传我的话，让兄弟们都把尾巴夹紧了，别以为敌人跑了，就可以横着走了！越是这个时候，越容易挨冷枪！”
一月四日，星期四。
志愿军的先头部队，在几乎没有遇到抵抗的情况下，进入了汉城。
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废墟。到处都是被炮火摧毁的建筑，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着纸片和垃圾，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城市的死亡而哀鸣。
李云龙带着他的侦察营，是第一批进入汉城的部队之一。他们踩在满是瓦砾的街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压抑。
他们看到，在美国大使馆的废墟前，一面残破的星条旗，还挂在旗杆上，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一个年轻的战士冲上去，想要把它扯下来，却被李云龙喝止了。
“别动它！”李云龙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亲自走上前去，将那面旗帜，从旗杆上解了下来，仔细地叠好，递给了警卫员小王。
“收起来。”他说道，“这是战利品。把它送回总部去。要让国内的那些人，都亲眼看一看。我们，是怎么办到的。”
一月五日，星期五。
大部队陆续进驻汉城。短暂的休整之后，追击的命令，再次下达。
然而，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连续几天的急行军和高强度作战，早已耗尽了战士们的体力。更致命的是，后勤补给，彻底断绝了。那条脆弱的运输线，被远远地甩在了几百公里之外。战士们的口粮，只剩下了随身携带的、早已冻成了冰疙瘩的最后一点炒面。
李云龙在汉城的一座破败的教堂里，找到了吴信泉和温玉成。两位军长，正围着一堆篝火，就着雪水，啃着干粮。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疲惫和忧虑。
“不能再追了！”李云龙开门见山，把自己的观察和判断，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美国佬已经站稳了脚跟！我们的战士，现在连路都快走不动了！再追下去，不是我们包围他们，而是他们反过来包围我们！这一仗，我们打赢了，见好就收吧！”
他的话，说出了两位军长的心声。他们虽然也接到了继续追击的命令，但作为一线指挥员，他们比谁都清楚部队的真实状况。
“可是，总部的命令……”吴信泉有些犹豫。
“总部看到的，是地图！”李云龙一拳砸在地上，“我们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是那些饿着肚子、冻烂了脚，还在咬着牙往前冲的弟兄！这仗，要是这么打下去，就算打到釜山，我们这几十万人，也剩不下几个了！这个责任，我李云龙来背！你们就跟总部报告，说敌人抵抗顽强，我军……追不动了！”
一月六日，星期六。
一份由李云龙、吴信泉、温玉成三人联合署名的加急电报，被送到了位于君子洞的志愿军总部。
电报详细地陈述了前线部队面临的极端困难，以及敌人有计划撤退、已经建立起稳固防线的判断，最后，恳切地建议：停止追击，全军休整。
这份来自前线的、带着硝烟味的报告，引起了总部的高度重视。
“老总”在收到电报后，对着地图，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最终，他采纳了李云龙等人的建议。
傍晚，一道命令，传遍了所有已经渡过汉江，准备继续向南追击的部队：
“停止进攻，就地转入防御。巩固战果，待命休整。”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无数已经疲惫到麻木的志愿军战士，再也支撑不住，纷纷瘫倒在了雪地里。
第三次战役，以志愿军占领汉城、将战线向南推进了一百多公里而宣告结束。
李云龙站在汉城南郊的一座高地上，向南眺望。他知道，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捷之后，隐藏着更深的危机。眼前的胜利，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