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县的生活,以一种戚雨未曾预料过的平稳节奏,铺陈开来。
连续几天,她都在公安局那间安静的顾问办公室里度过。工作主要是阅读、分析和撰写报告。
从连环杀人案的惊涛骇浪中脱身,转入犯罪心理复盘的深水区,这种转变需要适应,但彭修杰的安排恰到好处,给了她足够的缓冲空间。同事们对她这个新晋的“戚顾问”表现出尊重,甚至带着点好奇,但无人打扰她的专注。
叶少柒则迅速地将那套宽敞的公寓变成了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家”。
她购置了绿植、柔软的地毯和一系列色彩明快的厨房用品,甚至还在阳台上安置了一个小秋千。
每天戚雨下班回家,总能闻到不同的饭菜香,听到叶少柒兴致勃勃地讲述酒吧的筹备进展或新发现的街角小店。
那种琐碎而真实的温暖,有效地涤荡着戚雨白日里接触案卷时沾染的沉重。
然而,这种平静在周四清晨被打破了。
天刚蒙蒙亮,戚雨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卧室的宁静。她睡眠很浅,几乎是瞬间惊醒,心脏因这突兀的铃声而急促跳动。
摸过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法医中心 - 高主任”。
高主任,高文博,立县公安局法医中心的负责人,一位严谨到近乎刻板的中年男人,戚雨在之前的大案中与他有过几次接触,印象里他是个惜字如金、业务精湛的专家。若非急事或要事,他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来。
戚雨按下接听键,声音还带着一丝睡意:“高主任,早。”
“戚顾问,抱歉这么早打扰你。”高文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透着一丝不寻常的紧迫,“中心刚接收了一具尸体,情况比较特殊。彭局之前交代过,遇到疑难情况可以请你协助。你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
戚雨立刻清醒了:“特殊?是什么情况?”
“一具成年男性尸体,今天凌晨在城南的翠湖公园被发现的,发现者是一个遛狗的老人。初步体表检验,没有任何明显外伤。”高文博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死亡状态很不寻常。而且,是无名尸,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无外伤,无名尸。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立刻在戚雨的脑海中敲响了警钟。
自然死亡或突发疾病通常会有挣扎痕迹或随身物品,而暴力死亡很难完全不留下外伤,尤其是能让法医主任称为“不寻常”的死亡状态。
“我马上到。”戚雨没有犹豫,掀开被子下床。
“谢谢。直接来解剖室。”高文博说完便挂了电话。
客厅里还是一片昏暗寂静,叶少柒的房门紧闭,她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
戚雨轻手轻脚地洗漱,换上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便服,留了张纸条压在餐桌上:“局里有急事,早餐不用等我。——戚雨”
清晨的立县街道,车辆稀疏。微凉的空气吸入肺中,让戚雨的思路更加清晰。
无外伤的无名尸会是什么?
中毒?
窒息但手段极其高明未留痕迹?
还是某种罕见的疾病?
高文博经验丰富,如果只是普通的疑难,他不会急着叫她,尤其是这么早。
法医中心独栋的小楼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肃穆冷清。戚雨亮明证件,值班人员显然已接到通知,直接指引她前往地下一层的解剖室。
推开解剖室厚重的门,一股混合了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无影灯已经打开,将中央的不锈钢解剖台照得雪亮。台上,覆盖着一块白色的尸布,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高文博穿着蓝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手套,正在一旁的器械台前做准备。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法医助理,戚雨有点印象,好像姓林,刚从省厅调来不久,脸上还带着初出茅庐的紧张和专注。
“戚顾问,你来了。”高文博抬头看了一眼,眼神示意她过来。
“高主任,林助理。”戚雨点头打招呼,走到解剖台旁。她注意到高文博的眉头微微锁着。
“情况比电话里说的更奇怪。”高文博说着,伸手缓缓揭开了尸布。
尸体暴露在灯光下。这是一名看起来约莫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的男性,体格中等,营养状况良好。
皮肤呈现出死亡后特有的苍白和蜡黄,但确实如高文博所说,体表干干净净,没有淤青,没有伤口,没有针眼,甚至连轻微的擦伤都找不到。他双目紧闭,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详,与通常非正常死亡者扭曲痛苦的面容大相径庭。
然而,这种“干净”和“安详”,在此刻的环境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发现时的情况?”戚雨问道,目光仔细扫过尸体的每一寸皮肤。
“凌晨五点左右,住在公园附近的一个老人在遛狗,狗跑到湖边灌木丛里狂吠不止,老人过去一看,发现了这具尸体。当时他就是这个姿势,平躺着,双手自然放在身体两侧,衣着整齐。”高文博指了指尸体身上那套普通的灰色夹克和深色长裤,“像是……像是被人精心摆放好一样。”
“公园不是第一现场?”
“初步勘查,周边没有拖拽痕迹,没有搏斗迹象,也没有发现属于死者的遗留物品。发现地点相对偏僻,但也不是完全隐蔽。如果是抛尸,选择那里很冒险,而且这摆放的姿势……”高文博摇了摇头,“不合逻辑。”
戚雨靠近了些,戴上林助理递过来的手套。她轻轻翻开死者的眼睑,瞳孔已经浑浊。检查口腔,也没有异物或异味。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缝里没有皮屑或血迹。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件艺术品,而非一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
“体内检查呢?”戚雨问。
“这就是我要你来的主要原因。”高文博拿起手术刀,语气凝重,“我们准备进行解剖。但直觉告诉我,可能也找不到明显的器质性病变或损伤。他的死亡,像是……生命机能突然、平静地停止了。就像一台正常运转的机器,被人按下了关机键。”
这个比喻让戚雨心底泛起一丝寒意。她参与过不少验尸,见过各种死状惨烈的尸体,但这种毫无缘由的“安静”死亡,反而更令人不安。
“开始吧。”戚雨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