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静静的躺在床上,眉头死死紧锁,形成一个痛苦的川字,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
新的梦境降临了。
是失重般的恍惚,脚底传来了潮湿而柔软的触感。
她站在一条完全陌生的河边。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
天空是一种压抑的、近乎黑色的墨紫,不见星月,被扭曲的月光侥幸穿透了厚重浓云的缝隙,挣扎着洒在河面上。
这光线微弱得可怜,不能照亮什么,散发着如同腐烂铜器上锈迹的墨绿色辉光。
河水在缓慢地流动,那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几乎像是在黏稠的油液中蠕动。
一股低温的寒意,非寻常的寒冷,戚雨的睡衣布料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沉重得像铅做的裹尸布。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复杂得令人作呕。
河底淤泥被翻搅开的、万年沉淀的腐殖土腥气,河水本身带着的鱼鳞和死水的腥臊,但最浓烈、最无法忽视的,是一种隐约的、甜腻到令人头晕的腐败气息。
它不像单纯的尸体腐烂,更像某种难以名状的事物正在水下缓慢分解,散发出这种勾动人类最深厌恶本能的甜臭。
戚雨不自觉地皱起鼻子,胃部一阵翻搅,这种气味缠绕着她的鼻腔,直抵大脑,唤起最原始的不安。
她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被牵引着望向那一片死寂的、墨绿色的河面。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距离她几英尺远的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随着那水流缓缓转动,逐渐显露出令人窒息的轮廓——那是一颗人头。
戚雨虽然有对离谱梦境的准备,但显然还是准备少了。
那颗人头面朝下,黑发如同被药水浸泡过的水草,过分浓密、滑腻地散开,粘连在灰白的头皮和颈部的断口上。它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色的、几乎泛着磷光的苍白,像是长期浸泡在某种特殊液体里的标本。
它随着水波的起伏而轻微晃动,那动作并非随波逐流,反而更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托举、推送着它,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赤脚立刻踩进了湿滑黏腻的河泥中。
那泥泞仿佛具有吸力,又像是无数只微小的、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让她差点摔倒。
一股彻骨的冰凉从脚底直冲头顶。当她惊惶地重新站稳,强迫自己再次看向河面想看清楚梦境想告诉她的一切。
不再是单独一颗。
目光所及的整个河面上,此刻密密麻麻,漂浮着数不清的人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年龄各异,发色不同,但全都面朝下,如同被收割后倾倒于水中的果实。
它们以一种完全一致的、缓慢到令人发疯的速度随着水流移动,彼此的头发缠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边无际的、不断蠕动的、诡异绝伦的水上浮毯。
这片“浮毯”覆盖了整个河面,看不到一丝水光,只有层层叠叠的、沉默的后脑勺和散乱的黑发。
戚雨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职业的本能让她仔细观察,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要逃离。
她想要转身但她的双腿像被浇筑在了冰冷的河泥里,沉重得如同不是自己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最近的那一颗最先出现的、有着水草般黑发的人头开始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缓缓转动。它的动作极其不自然,它转过来了。
一张中年男性的脸。眼睛紧紧地闭着,眼窝深陷,呈现出青黑色的阴影。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暗紫色的、毫无生气的口腔,似乎还能看到一丝凝固的黑色物质挂在嘴角。
皮肤浮肿苍白得像泡发的面饼,布满了被水流泡出的褶皱和细微的破损,标准的溺水者特征。
但真正让戚雨感到震惊的是,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人头颈部断口的细节。
那切口参差不齐,绝非利刃一挥而就,上面布满了明显的、粗糙的锯齿状痕迹,皮肤、肌肉甚至颈骨的断裂面都清晰可见,仿佛是被某种锈钝的、残忍的工具反复切割、锯拉才最终分离的。
这不是自然溺水。她脑中闪过结论。
这是谋杀。
是虐杀。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这无声的惊骇,如同接收到了某个无声的指令,河面上那数以百计、千计面朝下的人头,开始同步地、缓慢地转动。
咔嚓……咔嚓……咔嚓……
空气中似乎响起了微弱的、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音。一颗,十颗,百颗所有头颅,无论距离远近,都以完全相同的速度、完全相同的角度,僵滞地转向她的方向。
它们仍然紧闭着眼睛,但戚雨感到成千上万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一种被集体凝视的毛骨悚然感让她头皮炸开,每一根头发都仿佛要竖立起来。
最靠近岸边的几颗人头开始发生更诡异的变化。
它们的皮肤似乎在月光下变得更加透明,如同被水泡糟的宣纸。
戚雨能隐约看到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网络和模糊的组织结构。
但她注意到,有些细节完全不对,违背了一切常理。
在一颗年轻女性人头的颈部断口上方,她看到了极不自然的、精细的缝合痕迹,用的是某种粗黑的、像是渔线的物质,针脚歪歪扭扭,粗暴地将头颅和并不属于原本身体的部分强行连接在一起,皮肤颜色差异明显。
旁边一颗看起来是年轻男性的头颅,太阳穴位置有一个极其规整的、深陷的圆形印记,边缘发黑,像是被某种大型金属工具以巨大的压力长时间压迫甚至钻凿过,颅骨似乎都因此变形。
更远处一颗花白头发的老者头颅,他的嘴巴被一种闪着微光的金属线从嘴角两边粗暴地缝了起来,线深深勒进肉里,使得他整个面部表情呈现出一种极端痛苦的狞笑状。
这些不是简单的砍头受害者。戚雨的意识在疯狂转动,仿佛要冲破梦境的束缚。
每一个人头都是一份独立的恐怖档案,展示着不同的折磨手段,不同的痛苦经历,不同的死亡故事。
它们是被精心“处理”过的“作品”。
突然,毫无征兆地。
所有已完成转向、正“面对”着戚雨的人头,那数以百计、千计紧闭的眼睑,在同一毫秒,同步猛地睁开!
没有瞳孔,没有虹膜,每一双眼睛都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死鱼肚子般的眼白。
但就是这样无数双空洞的眼白,却精准无误地、直勾勾地“锁定”了她。
戚感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
然后,那些形态各异、遭受过不同创伤的嘴唇,开始动了。
同步地,一张一合,僵硬而刻板,仿佛被同一个蹩脚的木偶师操控着,试图齐声诉说着什么。
没有声音从那些开合的口中传出,河面上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但这寂静本身反而成了最震耳欲聋的伴奏。
戚雨不由自主地、被强迫地专注地看着那无数张开合的口型,视觉被无限放大,大脑被迫去解读那无声的、集体的默剧。
“帮……帮……我们……”她艰难地读出了那个重复的、哀求般的口型,成千上万的嘴唇重复着同样的节奏。
紧接着,口型变了,变得更加急促,更加绝望。
“找……到……他……”
“停……止……杀……戮……”
“痛……好……痛……”
“冷……水……好……冷……”
“为……什……么……”
“……他……在……看……”
无数细微差异的口型交织在一起,诉说着破碎的痛苦和共同的诉求。
戚雨感到信息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大脑,Sam值狂掉。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地扭曲变形。
河流不再流动,反而像一条巨大的、肮脏的舌头开始卷曲。雾气不再是气体,而是凝结成无数只苍白透明的手,在空中抓挠。
那些人头开始上下沉浮,速度越来越快,它们的头发疯狂生长,像黑色的触手一样彼此缠绕、扭结,发出湿漉漉的窸窣声。
那张巨大的、由人头组成的浮毯开始隆起、凹陷,仿佛下面有一个庞然大物正要破水而出。
戚雨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从这个恐怖的舞台上强行剥离,又像是被更深地拖入核心。
在彻底崩溃或惊醒的前一刻,她最后捕捉到的,是所有那些空洞眼白深处,似乎同时闪过了一模一样的、微弱的、扭曲的倒影。
那不是一个狰狞的凶手,而是一个极其普通、甚至模糊的男性侧影,短暂到近乎幻觉。
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混合着所有感官所能承受极限的恐怖,彻底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