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宫室深处残留的熏香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与洪水退去后留下的泥腥味、石灰消毒的刺鼻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新旧交替的特殊氛围。吕布站在曾经属于袁绍的巨大河北地图前,指尖划过漳水,掠过刚刚臣服的魏郡、赵国,一路向北,停留在那片广袤而边界模糊的区域——幽州。那里是袁绍次子袁熙的逃亡之地,也是塞外乌桓铁骑时常窥伺的边陲。
“幽州……”吕布低声自语。邺城易主并不意味着河北平定,袁氏的残余势力如同野火后的草根,仍在北方的土壤下潜伏。尤其袁熙逃往幽州,若其与乌桓蹋顿勾结,必成心腹大患。他不能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必须趁着大胜之威,迅速廓清河北全境。
“文远,儁乂。”吕布转过身,目光落在帐下两位大将身上。张辽沉稳如山,张合则目光灼灼,带着新附者急于建功的锐气。
“末将在!”两人齐声应道。
“命你二人率三万精骑,即日北上,兵发幽州。”吕布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的幽州治所蓟城,“袁熙丧家之犬,不足为虑。尔等此去,一要速定幽州各郡,不得使其死灰复燃;二要震慑塞外乌桓,扬我军威,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他顿了顿,看向张合,语气意味深长:“儁乂,你久在河北,熟悉边塞情势与乌桓习性。此次北征,文远为主,你为副,遇事多商议,稳扎稳打。”
“末将遵命!必不负主公重托!”张合抱拳,声音铿锵。他知道这是吕布对他的信任和考验,心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热流。
张辽亦沉声道:“主公放心,辽必与儁乂将军同心协力,定幽州,慑胡虏!”
大军开拔,铁蹄北去,卷起滚滚烟尘。与此同时,并州方向也传来了消息。袁绍外甥高干,在并州 initially 表示归降,其使者带着谦卑的言辞和部分钱粮贡品来到了邺城。
吕布在偏殿接见了高干的使者。那使者跪伏在地,言辞恳切,将高干的“不得已”和“仰慕天威”表达得淋漓尽致,并表示愿永远镇守并州,为吕布屏藩北疆。
吕布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深知高干此人,能力不俗,但心思活络,并非甘居人下之辈。此刻的投降,更多是迫于吕布席卷河北的威势和并州孤立无援的窘境,绝非真心。
“高将军能识时务,深明大义,我心甚慰。”吕布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热情,“并州乃我起家之地,情谊深厚。既然高将军愿降,便仍领并州事务,当好生安抚地方,整饬军备,以防塞外胡人。所需粮饷器械,可具表来奏。”
他没有拆穿,也没有立刻剥夺高干的权柄。眼下重心在幽州和整个河北的整合,并州地处边陲,情况复杂,强行换帅可能激起变故。不如先稳住高干,给予虚名,待腾出手来,再行处置。这是一种基于现实考量的政治权术。
使者千恩万谢地退下了。陈宫在一旁微微皱眉:“主公,高干其心难测,恐非久居人下者。”
“我知之。”吕布端起案上的水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清水,“然则眼下,幽州未平,河北未稳,不宜节外生枝。并州……暂且让他再安稳几日。”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北方。相比于高干这种随时可以收拾的隐患,幽州和乌桓才是更迫在眉睫的问题。
张辽与张合的北进异常顺利。幽州各郡县早已听闻官渡惨败和邺城陷落的消息,军心涣散,官吏胆寒。大军所到之处,传檄而定者十之八九。偶有袁熙死忠据城而守,在并州狼骑和河北降兵组成的混合锋镝面前,亦如冰雪遇阳,迅速消融。
当张辽的前锋抵达蓟城之下时,城头虽然还挂着袁氏的旗帜,但守军的脸上已看不到任何战意。袁熙在城中,本欲凭借城防抵抗,但麾下将领皆知大势已去,兵无战心,民有惧色。
是夜,蓟城城门悄然洞开,几名本地豪强与军中将领合谋,放走了如坐针毡的袁熙及其少数亲信,随后便大开城门,迎接张辽大军入城。袁熙惶惶如丧家之犬,连家眷都未能全部带走,在亲卫拼死保护下,仓皇北逃,越过边塞,投奔与袁绍素有来往的乌桓蹋顿单于去了。
张辽与张合兵不血刃进入蓟城,迅速接管防务,安抚民众,清点府库。张合更是凭借其在河北旧部中的关系,迅速招降了幽州北部几个尚在观望的边郡太守和驻军将领。不过旬月之间,幽州大部已传檄而定,纳入吕布掌控。
消息传回邺城,吕布并未感到意外。势之所至,自然如此。他在邺城宫中,看着地图上代表己方控制的区域又向北推进了一大片,直至长城沿线。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那条蜿蜒的防线,投向了更北方那片广袤而危险的草原。
“袁熙投奔乌桓蹋顿……”吕布的手指在地图上乌桓活动区域轻轻敲击着,“此患不除,北疆难宁。”
他知道,乌桓骑兵来去如风,熟悉塞外地理,历来是汉地边患。袁熙此去,如同给饥饿的狼群投去了一块带血的肉,必然煽动乌桓南下劫掠,以为其复仇之资。刚刚平定的河北,需要一个稳定的北方边境,否则永无宁日。
他召来了熟悉边务的将领和幕僚,开始商讨北疆防务,重新部署长城各关隘的守军,加强烽燧预警。同时,他下令张辽、张合在幽州就地整军,安抚归附的胡汉部族,密切监视乌桓动向。
一股新的压力,取代了攻克邺城的短暂轻松,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头。河北的腹地虽定,但漫长的边塞,正酝酿着新的风暴。吕布走到殿外,秋末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寒意,卷起庭前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灰蒙蒙的天空,那个方向,正是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