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日惨烈厮杀,濮阳以西的旷野上,血腥气数日不散。两军大营相隔十里,如同两只受伤后舔舐伤口、却依旧死死盯住对方的猛兽,营中灯火彻夜通明,巡哨的梆子声和马蹄声比往常密集数倍。
曹操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白日一战,折损兵马虽非致命,但吕布亲自突阵、险些直捣中军的骇人场面,如同梦魇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曹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案几上摆放的饭食一口未动。谋士程昱、武将于禁、乐进等皆肃立一旁,无人敢先开口。
“吕布……虓虎之勇,名不虚传。”良久,曹操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若非典韦,吾几不得归矣。”
“明公,吕布虽勇,然究系一夫之勇。”程昱上前一步,沉声道,“今日观其战法,仍重骑突袭,仗恃个人武勇。其军虽精,然骤得兖州,根基未稳,张邈、陈宫等新附之臣,与其并州旧部未必一心。我军虽疲,然救家心切,将士用命。当以智取,不可力敌。”
曹操目光一闪:“仲德有何计策?”
程昱眼中闪过冷光:“吕布连胜,其志必骄。可遣一军,明日复往搦战,许败不许胜,诱其主力追击。我军则预先设伏,待其深入,以强弩硬弓射之,更备火攻之物,焚其骑兵!吕布恃骑纵横,若失骑兵之利,其势去半矣!”
曹操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案几:“好!便依仲德之计!于禁、乐进!”
“末将在!”
“命你二人,明日率本部兵马,前往吕布营前搦战,只许败,不许胜!且战且退,诱敌至西北方向那片蒿草灌木丛生之地!”
“诺!”二将领命,虽知是险差,却毫无犹豫。
“其余诸将,随我统领中军,前往设伏!多备火箭、干柴、火油!”
“遵命!”
与此同时,吕布大营中,气氛则相对昂扬。白日一战虽未竟全功,但力压曹操,主帅亲自突阵几乎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诸将纷纷请战,欲明日再决胜负。
吕布坐于帐中,陈宫、张辽、高顺等核心环绕。
“曹操新败,士气已堕。明日当尽起大军,一鼓作气,将其击溃!”魏续兴奋道。
“不可轻敌。”高顺依旧冷静,“曹操非易与之辈,今日虽退,阵脚未乱。恐其有诈。”
陈宫捻须沉吟,缓缓道:“高将军所虑有理。曹操用兵,诡计多端。今日受挫,明日或会设法挽回。我军新得兖州,虽连胜,然鄄城三地未下,实不宜与曹操主力过度消耗。当以稳妥为上,步步为营。”
吕布听着众人议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天画戟冰冷的杆身。白日冲阵的畅快感犹在,曹操败退时的惊惶神色也让他心中快意。他承认高顺和陈宫的谨慎有道理,但他更相信自己的武勇和并州军的锐气。
“曹操仓促回师,人困马乏,军心不稳,此乃天赐良机!岂能因疑虑而错失?”吕布最终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我便再与他决战!即便有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诡计皆徒劳!”
他看向张辽:“文远,明日仍由你率骑兵为先锋,冲击其两翼!”
“末将领命!”
“高顺,陷阵营压住中军,稳步推进!”
“诺。”
“其余诸将,各率本部,随我冲杀!”
“遵命!”
陈宫见吕布意决,暗叹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心中那丝不安却愈发浓重。
翌日清晨,战鼓再鸣。两军又一次于旷野列阵。
果然,曹军阵中,于禁、乐进率军出阵挑战,骂声不绝。
吕布冷笑一声,令张辽出击。张辽率骑兵与于禁部接战,不过十余合,于禁便显得力不能支,且战且退。乐进部也随之向后移动。
“主公,曹军败象已露,追吧!”魏续急道。
吕布目光锐利,观察着曹军撤退的阵型,虽显慌乱,却并未完全溃散,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胜利的诱惑和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压倒了一切。
“全军进攻!追!”吕布画戟前指,下达了总攻命令。
并州军全线压上,如同潮水般追着后退的曹军。曹军丢弃了一些旗帜和辎重,显得更加狼狈,诱使吕布军不断深入。
不知不觉间,战场已逐渐移向西北方向一片地势略高、蒿草及腰、灌木丛生的区域。
陈宫在后方望楼上看到此地形,心中警铃大作,急令亲兵:“快!鸣金收兵!前方恐有埋伏!”
然而,战场上杀声震天,金锣之声难以传达全军前列。冲在最前的吕布和骑兵部队已然追入了那片危险区域。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两侧高地上,突然竖起无数“曹”字大旗!早已埋伏于此的曹军强弩手蜂拥而出,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更可怕的是,其中夹杂着无数点燃的火箭!
时值秋季,天干物燥,蒿草灌木遇火即燃!顷刻之间,吕布军前锋陷入一片火海!
“不好!中计矣!”张辽大惊,急令骑兵后撤,但火势蔓延极快,战马受惊,四处狂奔,阵型大乱。无数骑兵被火箭射中,或被烈火吞噬,惨叫声响彻四野。
吕布正冲杀间,忽见四周火起,心知中计,勃然大怒:“曹阿瞒!安敢使诈!”他舞动画戟,拨打雕翎,赤兔马神骏,左冲右突,试图稳住阵脚。
但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浓烟滚滚,遮蔽视线。曹军伏兵趁机万箭齐发,专射人马。
“保护主公!”张辽、魏续等将拼死向吕布靠拢,却被火墙和箭雨阻隔。
并州军前锋彻底陷入混乱,伤亡惨重。
远处,曹操立于高地,望着下方火海以及其中挣扎的吕布军,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吕布,今日便让你尝尝火焚之苦!”
然而,吕布终究是吕布。危急关头,他反而爆发出惊人的勇武。只见他怒吼一声,竟不顾烈火,看准一个火势稍弱的方向,一夹赤兔马:“随我冲出去!”
赤兔马长嘶一声,仿佛通晓人意,奋起神威,驮着吕布,如同红色闪电般直冲火海!方天画戟狂舞,扫开燃烧的障碍,竟硬生生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身后残存的骑兵见状,纷纷拼死跟随。
曹操在高地上看得分明,见吕布如此悍勇,竟能突围,不禁脸色一变:“快!截住他!”
于禁、乐进率军从两侧杀出,试图拦截。
吕布此时杀得性起,画戟翻飞,当者披靡,接连挑翻数名曹将,竟无人能挡其片刻!于禁、乐进亦被其气势所慑,不敢过分逼近。
最终,吕布带着一身烟火气,以及数百名狼狈不堪的骑兵,突出了火海和伏击圈,与后续赶来的高顺中军会合。
清点损失,前锋骑兵折损近三成,战马损失无数,魏续轻伤,郝萌部几乎被打残。可谓是一场惨败。
吕布望着身后仍在燃烧的旷野和挣扎的士卒,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自起兵以来,他何曾吃过如此大亏!
“曹操!我誓杀汝!”愤怒的咆哮声在战场上空回荡。
而曹操虽未能留下吕布,但一场火攻,重创吕布精锐骑兵,挫其锐气,终于稳住了阵脚。双方再次形成对峙之势,但气氛已然不同。
濮阳城外,烽火连天,两大枭雄的第一次大规模较量,以曹操的险中求胜、吕布的受挫而暂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将是更加残酷的消耗与僵持。兖州的归属,依旧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