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个久违的、带着特定意味的称呼猝不及防地戳破了什么。
或许是这间充斥着他气息的办公室,太像从前。
那些被她刻意深埋、用恨意和时光层层封印的记忆,竟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
她其实已经很久不去想那些往事了。
久到以为自己早已遗忘。
——
“少爷,我一个没人要的野丫头,你别大小姐大小姐的叫,折煞我了。”
“你叫得我‘少爷’,我为什么叫不得你‘大小姐’?”
“你本来就是少爷啊。”
“在我心里,你就是大小姐。”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认真,没有半分玩笑。
“丁大小姐。”
那时她喊他“少爷”,起初确实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讽刺。
可他叫的“丁大小姐”,却从来都裹着真心实意的珍视,没有半分戏谑。
他的大小姐。
这几个字像颗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心里,在后来那些被他护着的日子里,慢慢发了芽。
直到她被抛弃,又变回了以前的野草。
——
丁浅捻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
抬眼时却笑了,笑意漫过眼角的红痣,带着挑衅:
“是啊,来看看凌总,还值不值得我二次投资。”
“值不值得,丁小姐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站在丁浅身后的阿桑,听到这话指节猛地收紧,“咔”的一声脆响,敌意藏都藏不住。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笃笃笃”三声,打破了这窒息的气氛。
“进。”
丁浅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身体重新陷进宽大的椅背里,像一只收起利爪却依旧保持警惕的猫。
然而,脚尖却并未安分,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勾蹭着凌寒熨帖的西裤腿。
陈特助端着三杯茶和烟灰缸进来了,放下东西便迅速退了出去。
任谁都看得出,这两位主子之间的状态诡异得吓人。
像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闷雷滚动,偏偏又缠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剪不断理还乱的黏稠牵扯。
丁浅拿起茶杯,一口气喝了半杯,自己是真有点渴了。
抬眼时正对上凌寒的目光,那眼底的寒霜不知何时散了些。
“凌总的茶,味道还行。”
“比不上丁小姐的‘二次投资’金贵。”
丁浅放下茶杯,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后缓缓吐烟圈。
“我们谈谈?”
“请说。”凌寒靠在椅背上,姿态从容。
“不知凌总是否能高抬贵手,别再……乱说话了。”
“哦?”
凌寒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玩味的恶劣。
“乱说什么?是说‘二次投资’……还是说‘永不相见’?”
“……”
丁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捏着烟的指尖微微收紧,低声骂了一句。
“真狗。”
“我说错了?”
凌寒追问,语气里的笑意更浓:
“当初斩钉截铁说‘永不相见’的是你,现在不请自来、找上门的也是你。”
“丁大小姐,这世上的道理,难道都只能由着你随心所欲地定?”
丁浅掐灭了烟蒂,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像结了一层薄冰。
“你到底想干嘛?”
她心知肚明凌寒是在故意撩拨她的火气,但她今天不是来跟他玩这种幼稚游戏的。
她没那个时间,更没那个心情。
凌寒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有趣。我想干嘛,你会不知道?”
丁浅握着新点燃的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烟身微微弯曲:
“所以,是没得商量了?”
“你明明比谁都清楚,我做的所有这些,究竟是为了谁。”
说完,他竟自然而然地伸手拿起她刚才喝过的那杯茶。
就着她残留的唇印,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仿佛那是最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然后评价道:
“茶的确不错。”
丁浅瞥了他一眼,对他这种亲密举动未予置评,也懒得反驳。
她只是重新将烟凑到嫣红的唇边,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办公室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只有烟草细微的燃烧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
她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在脑中飞速权衡着各种可能性和代价。
而凌寒竟也异常沉得住气,并不出言打扰,只是靠在椅背上,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浓重得几乎化不开,也像极了两人之间僵持不下、紧绷窒息的气氛。
不知不觉间,一包烟已然见底。
直到她掏出一包未拆封的烟,垂眸撕开封口时。
凌寒终究是先耐不住了。
他看着她被烟熏得微微泛红的指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说吧,你想商量什么?”
“只要你不再提晚宴的事,不再在采访里说那些暗示性的话。我保证,贺沉那边绝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丁浅的嗓子被接连不断的烟雾熏得沙哑不堪,像粗糙的砂纸摩擦。
凌寒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眼底却毫无笑意。
“你觉得,我如果妥协了,是因为怕他找我麻烦?”
他将自己面前那杯未动过的清茶缓缓推到她面前。
“少抽点,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
她的手顿了一下,终究是放下烟盒,端起茶杯,仰头把茶喝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你不怕贺沉。”
丁浅忽然开口:
“你现在硬跟他对着来,不是硬碰硬吗?”
“硬碰硬总好过看着真相被埋了,看着你……”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过看着无辜的人白死。”
她知道凌寒话里有话,却故意装听不懂:
“那些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家各安其事不好吗?”
“各安其事?”
凌寒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痛心。
“丁浅,你扪心自问,贺沉那样的人,会让你安安稳稳地‘各安其事’?”
“你在他手里,不过是一把用得顺手、随时可以丢弃的刀!”
丁浅突然提高声音:
“我们现在谈的是条件!我的事,不劳您费心!你就给句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
凌寒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明明身处旋涡中心却还要强装冷漠的模样,眼底的无奈更甚。
他没再逼她,只是缓缓开口:
“好。我可以不再公开提及晚宴,也不再接受任何相关采访。”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她,
“但我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