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浅走后,老宅里的气氛依然凝重得像灌了铅,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争执的余味。
凌父看着儿子站在窗边的背影,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低气压。
凌父捻了捻指尖的雪茄灰,声音放轻了些:“寒儿,上去休息吧。”
凌寒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怒是闷,只有眼底藏着一丝未散的沉郁。
他对着父母微微颔首:“爸、妈,你们也早点休息。”
说完,便转身往楼梯走去。
脚步不快,一路向上,消失在二楼的拐角。
直到看不见凌寒的身影,凌母终于绷不住了,她猛地转过身,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地对着凌父说:
“凌风,你是什么意思?刚才装什么好人?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丫头的心思,她就是想攀高枝!”
凌父叹了一口气,伸手拉着她在沙发上落座,声音放得更低:
“现在寒儿正是对那丫头上心的时候,你没瞧见他刚才那护犊子的样子?
你越阻拦,他越逆反,到时候真闹僵了,被动的还不是我们?”
凌母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反驳,凌父知道,她这是已经松动了。
他趁热打铁,接着劝道:“再说了,他要是真喜欢,留在身边养着又如何?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还能翻了天?何必为了这个伤了母子情分。”
凌母闻言,冷笑了一声,眼神带着点讥诮:“你倒是有经验,养着?说得轻巧。”
凌父皱起眉:“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怎么,做得说不得?”凌母挑眉,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行了!”凌父打断她,语气沉了些,“我不和你吵这些陈年旧事。
反正你听我的,这段时间别再刻意针对那丫头,也别拦着寒儿。
等过了这段你侬我侬的新鲜劲儿,等他以后接触的名门闺秀多了,见识广了,还怕他们分不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到时候不用我们说,他自己就明白了,什么才是门当户对,什么才是真正适合他的。”
凌母沉默了,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但愿如此。”
凌父见她松口,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寒儿心里有数。”
楼上的凌寒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的打算,他此刻停在丁浅曾住过的客房门前。
指腹正搭在冰凉的门把上,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吱呀 ——”
打开灯后,房间收拾得干净利落,床单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可凌寒的目光扫过书架、床头柜、抽屉角落时,心却一点点安定了下来 。
书架上那本他写满批注的《博弈论》不见了;床头柜深处那盒她总嫌太甜的酒心巧克力,说 “太腻了,也就你这种大少爷爱吃”,此刻也没了踪影;
甚至连那包印着小熊的发绳,她上次扎头发时还嘟囔 “幼稚死了”,如今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他最怕的事,终究没发生。
他怕她真的动了气,什么都不要,就拎着个空箱子走了。
可眼下这空荡荡的房间,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 她带走了所有他给的东西。
胸腔里那枚悬了许久的石头,“咚” 地落回原地。
凌寒站了许久,直到月光移过梳妆台,才轻轻带上房门,将满室的回忆锁在身后。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带上门,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丁浅回复的【没事】两个字上。
“骗子。”他低低地说,语气里带着无奈,轻轻点了点屏幕上那两个字。
明明都气的不轻了,偏要装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跟只受了委屈却死不肯承认的小猫似的。
犹豫不过几秒,最终还是按捺不住,点下了视频通话的按钮。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下,又一下,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或许是对着屏幕皱眉,或许是假装没看见,又或许,会干脆利落地挂断。
可出乎意料,没响几声,屏幕就亮了起来。
丁浅正歪着头用毛巾胡乱擦头发,乌黑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镜头被她架在洗漱台的置物架上,正好能拍到她仰着头擦头发的样子,下颌线绷得笔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野气。
“干嘛?”她开口,语气平平的,带着点刻意的冷淡,手里的毛巾却慢了下来。
凌寒看着她眼底那点没藏住的别扭,像只被惹毛了却强装镇定的小兽。
他靠在床头,声音放得很轻:“看你睡了没。”
“快了。”丁浅依然语气平平,却拿起毛巾更用力地揉了揉头发,发梢乱得像团草。
“在哪?”
“公寓啊。少爷不是吩咐我回这里的吗?难道我听错了?”
“这么听话?”
“不然呢?”丁浅挑眉,把毛巾往肩上一搭,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不服气:“东家吩咐,岂敢不听?万一被扣工资怎么办?”
“没有不高兴?”他不理会她的胡诌追问,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不肯放过一丝情绪的波动。
丁浅刚想骂句“你他妈明知故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舌头像是打了个结。
她别开脸,对着镜子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组织了语言:“你妈她是她,你是你。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犯不着混为一谈。”
她顿了顿,转过头重新看向镜头,眼神坦诚了些:“是有点不舒服,但跟你没关系。”
凌寒看着她眼底那点坦诚的委屈,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还以为某些人要讲骨气,转身就回学校六人间挤着。”
“我傻啊?”丁浅对着镜头翻了个标准的白眼,白眼翻得又大又圆,眼角的红痣都跟着扬起,“放着两百平的大平层不住,非要去挤连转身都费劲的上下铺?”
她说着,突然凑近镜头:“少爷,您该不会以为我会为了置气虐待自己吧?我丁浅可没那么蠢。”
他看着屏幕里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水珠还挂在她的发梢,眼神半点委屈都藏不住,却偏要装得满不在乎,嘴硬得可爱。
“说得对,”他顺着她的话:“蠢事不用做,这房子你住得理所当然。”
丁浅被他这句“理所当然”说得一愣,随即往后退了退,假装整理头发掩饰不自在:“算你有点良心。”
“我良心一向不错。”凌寒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更深,“好了,快去吹头发,头发要彻底吹干再睡,知道吗?湿着头发睡觉容易头疼。”
丁浅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知道了。”
“还有,”凌寒的视线慢悠悠扫过她眼底那圈淡淡的青色:“别又熬夜看剧,早点休息。”
丁浅的嘴角彻底垮了下来,像个被戳破气的气球,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明天周末,我暂时回不去,你记得。”
“我会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伤口不碰冷水!不打赤脚!记得擦祛疤膏!”丁浅像按了快进键,连珠炮似的打断他,手指已经悬在挂断键上方,“少爷晚安!”
话音未落,屏幕“咔”地一下黑了下来,只留下“通话已结束”的冰冷提示。
凌寒对着漆黑的屏幕无奈摇头失笑,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这丫头,还是这么没耐心。
紧绷了一晚上的肩膀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连带着眉心的褶皱都舒展开了。
他当然知道,有些隔阂不是一句话就能消弭的。
来自家里的那道坎,她心里的结,需要慢慢来。
不着急。
他有的是时间,陪她一点点跨过去。
而屏幕那头,丁浅把手机随手扔到洗漱台上,长舒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
好险,差点又要被“凌氏唠叨大法”轮番轰炸。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大少爷还有当居委会大妈的潜质?
真是见鬼了,丁浅边打开吹风机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翻了个白眼。
明明他都不在跟前,怎么还是下意识照他的话做了?
吹风机的嗡鸣里,她好像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嘀咕:万一真头疼了,某人回来又要念叨更久吧。
想起他那副一本正经念叨的样子,眉头微蹙,语气严肃,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连吹头发的时间都比平时多了两分钟,恨不得把每根发丝都烘得干透。
“要命啊,难道少爷被夺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