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纹中的冥河之水翻涌得越来越急,黑气裹着绿沫往上冒,像是锅煮沸的毒汤。寒星靠在断碑上,手指死死抠进石缝,指节泛白,却没松手。
我站在她前方半步,折扇垂在身侧,琉璃镜里的视线有些晃,但足够看清天上那道裂缝——它又开了。
不是投影,不是虚影。
一道人形轮廓从混沌深处踏出,通体雷光缠绕,像一尊由闪电铸成的神将。他没有五官,只有一道竖直的金痕贯穿脸庞,开口时声音像是千万道惊雷被塞进一句人话里:“楚昭,死期已至。”
我眨了下眼。
左眼疼得像是有人拿针在戳,裂纹又扩了一分。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来了。
我就等这一刻。
“站稳。”我没回头,只把右手从寒星肩上收回,顺势将她往断碑方向轻轻一带。她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但没倒。
我往前走了一步。
靴底碾过一块碎石,发出清脆的响。
“就这?”我轻声说,折扇微展,扇骨上那句“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泛起一线银光。
指尖一点。
天上的雷云猛地一顿,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第九重劫云本该在下一瞬成型,可规则卡住了——因果延迟0.7秒,这是《天命漏洞手册》第十六条写的冷知识,没人信,但我试过三次,次次有效。
现在是第四次。
整片雷域像是断了电,噼啪几声,熄了。
神将僵在半空,雷光闪烁不定。
我收扇,抬手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你以前来的时候,动静比这大多了。怎么,三千年过去,连劫都懒得认真打了?”
他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掌心朝下,虚空一压。
九重劫云再度凝聚,比刚才更沉、更黑,边缘泛着紫芒,像是把整个三界的罪孽都抽出来炼成了雷。空气压得人胸口发闷,远处那些趴着的正派弟子开始干呕,有几个直接吐出了血。
我冷笑一声,向前踏出一步。
“三千年前你说我要永堕轮回,结果呢?”我声音不高,却穿透雷鸣,“我现在站在这儿,你还是一副AI复读机的样子,台词都没换。”
又一步。
碎石在我脚下炸开。
“你变了。”我盯着他眉心那道金痕,“以前你是冷的,是规则本身,现在你怕了。你在试探,在等我先出手——你不再是‘天罚’,你只是个看门狗,还是条病狗。”
第三步落下,我合拢折扇,敲在掌心,清脆一响。
“还敢说取我性命?”
我抬手,食指直指他的核心,动作和三天前一样慢,一样稳。
“三日后,我会取你狗命。”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天上那道裂缝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扯动。神将周身雷光剧烈波动,仿佛有电流在他体内乱窜。
但他没退。
也没攻。
就那么悬在半空,像一台正在重启的机器。
我知道他在调用更高权限,准备降下真正的“终劫”。那种劫不是雷,是规则本身的抹除——一旦落下,中劫者会被从命运线上彻底删除,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怕。
因为我早就不在这条线上了。
我转身看了眼寒星。她跪在地上,额头全是汗,嘴唇发青,但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我。
“撑住。”我说。
她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我从怀中取出那半卷秘卷,羊皮纸边缘还在烧着幽蓝的火,却不灭。上面写着一行残字:“天命可改,需代价。”
我嗤笑一声。
“我的代价?”我把秘卷摊在掌心,轻轻一吹,“早就付过了。”
说完,我将它抛向空中。
火焰腾起,不是寻常的橙红,而是带着一丝墨色的紫,那是规则燃烧的颜色。秘卷在半空化作灰烬,飘散如雪。
“你的呢,天?”
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震。
幽蓝的河水从裂缝中喷出,像一条活蛇般缠上天劫神将的足踝。水流并不汹涌,却带着某种不容挣脱的力道,硬生生把他往下拉了半寸。
我眼角余光扫去——是寒星。
她不知何时撑起了身子,右手按在地面,血契纹路全亮,像是熔化的铜水在皮肤下游走。她的嘴唇在动,我没听清说什么,但大概猜得到。
“冥河……听我令。”
她能调动冥河,不是因为血脉纯,而是因为有人信她。
而那个人,是我。
天劫神将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头看着缠住自己的河水,雷光在体表炸开,试图蒸发那股力量。可冥河之水不惧雷击,反而顺着他的腿往上爬,越缠越紧。
我站在原地,没再出手。
这一幕,比任何攻击都更让天道难堪——一个被弃的半妖,竟能驱使亡魂之河,对抗天罚化身。
这不是战斗。
这是羞辱。
我抬头看他,嘴角慢慢扬起。
“怎么?”我问,“是不是觉得,这剧本不太对?”
他没说话,但雷光乱了节奏。
我知道他在挣扎。天道不能容忍“失控”,尤其是被一个早就该死的人类,带着一个不该存在的半妖,当众撕破脸皮。
可他已经迟了。
三天前我指着天说要取他狗命,没人信。
现在,他来了,我站着,他还动不了。
差距就在这儿。
我转头看向寒星。她已经快撑不住了,身体微微发抖,血契的光开始暗淡,但她没松手,反而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地面,瞬间被冥河吸收。
河水猛地暴涨一圈。
天劫神将被拽得又下沉一分。
我走回她身边,蹲下身,伸手扶住她肩膀。她抬头看我,眼神有点涣散,但还在笑。
“帅吗?”她哑着嗓子问。
我皱眉:“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就是帅。”她咧嘴,露出一口带血的牙,“你骂人的时候最帅。”
我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来自天上,也不是地下。
是来自——那本《天命漏洞手册》。
它在我脑子里,突然安静了。
不是停止运转,是……沉默。
就像一台一直嗡嗡响的机器,突然断了电。
我眯起眼。
紧接着,一行从未见过的批注,缓缓浮现:
**“天劫非劫,乃补丁自检程序。若补丁反抗系统,则自毁启动。”**
我愣了一瞬。
然后笑了。
好家伙,原来我不是在对抗天道。
我是在逼自己死。
可问题是——
我还没打算认命。
我站起身,拍了拍寒星的肩:“再撑十息。”
她点头,没问为什么。
我抬起手,折扇展开,指向天劫神将的心口位置。
“你知道补丁最怕什么吗?”我问。
他没回答。
我自答:“怕被格式化。”
扇面微动,那句“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骤然亮起,不是银光,而是刺目的白。
我低声念出三个字:
“清零吧。”
地面裂纹中的冥河之水猛地冲天而起,与天劫神将周身的雷光撞在一起,爆发出无声的冲击波。整个战场像是被按了静音键,所有声音消失,连风都停了。
寒星的身体晃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栽倒。
我一把捞住她的胳膊,将她按回断碑旁。
天劫神将悬浮半空,雷光忽明忽暗,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
他没溃散。
也没进攻。
就那么挂着,像一段卡住的视频。
我喘了口气,左眼疼得厉害,琉璃镜的裂纹几乎遮住半边视野。
但我还能站。
还能笑。
还能指着天说:你等着。
我低头看寒星。她闭着眼,呼吸微弱,但血契还在闪,一下,又一下。
我伸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血,也不知是她溅的,还是我自己流的。
然后我抬头,对着那道尚未闭合的云缝,轻声道:
“三日已过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