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缝隙还在微微发烫,那枚魂币彻底消失后,木纹像是活过来一般缓缓闭合,像一张嘴咽下了不该吞的东西。
寒星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那道裂痕只差一寸。她没敢碰,也不敢收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醒什么。
我抬手按了按左肩。那层微光已经沉下去,渗进皮肉里,像是被身体认领了。可我知道不对劲——它不是愈合,也不是排毒,更像是……某种东西在体内重新接通电源。
《天命漏洞手册》在我脑子里翻到了一页新内容,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谁边打哈欠边写的批注:
“冥河令非信物,乃钥匙。”
我眯了下眼。
寒星忽然“啊”了一声,低头看自己掌心。她一直攥着的那块破铜片——据说是从老怪那儿顺来的“冥河令残片”,此刻正泛出青白色光晕,边缘滚烫,映得她整条手臂都在抖。
她锁骨下的血契纹路随之亮起,一明一暗,跟那光芒对上了频率。
“这玩意儿……怎么自己烧起来了?”她皱眉,想甩又不敢甩,像抓着一块刚出炉的烙铁。
我没答话,目光扫向河面。
雾气正在散。
不是风掀开的,也不是阳光驱逐的,而是像被人从内部拨开一样,一层层向两侧退去,露出底下漆黑如墨的河水。水面平静得诡异,连涟漪都没有,仿佛下面压着一口棺材,正等着开盖。
渡魂舟轻轻震了一下。
船头那尊刻着寒星面容的雕像,双眼突然亮起两团幽火,紧接着,它的嘴张开了。
一道凝实的光柱从它口中射出,笔直扎进河心,贯穿水面,直坠深渊。那光不刺眼,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像是给整条冥河划了条导航线。
“走。”我说。
寒星抬头看我:“什么?”
我没解释,一把揽住她腰身,将她往身边一带。她踉跄一步撞进我怀里,手里那块发光的冥河令差点砸我脸上。
下一瞬,整艘船调头转向,自动驶向那道光路。
船尾传来一声暴喝:“喂!你们给我停下!”
是冥河老怪。
他驾着那条破烂小船从雾里冲出来,百衲衣兜着风鼓成帆,手里船桨抡圆了猛拍水面,溅起大片黑浪。可他的船刚靠近渡魂舟三丈范围,就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整条船原地转了两圈,差点翻了。
“那是我藏了三千年……的酒!”他吼到一半,猛地收声,脸色变了。
我挑眉:“你藏酒的地方,关我们什么事?”
“不是酒!”他急得跳脚,“是坐标!是初代令核埋的锚点!你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根本不在任何摆渡图上!那是‘无渡之渊’的入口!进去就别想回来!”
寒星听得脖子一缩,下意识抓紧我胳膊:“主人,要不……咱们先问问清楚?”
“问什么?”我冷笑,“问他为什么守着个酒窖当摆渡人?还是问他为啥偷偷把令核藏进一块破铜片里,塞给一个蠢丫头?”
寒星瘪嘴:“我哪知道那是真的……”
“你现在知道了。”我拍拍她脑袋,像摸狗,“而且船也知道了。”
她说完这话,我们脚下的渡魂舟发出一声低鸣,像是回应。甲板缝隙里,几枚魂币缓缓浮起,排成箭头形状,稳稳指向深渊方向。
这操作太熟了。
当年我画符手抖,错把“镇魂”写成“666”,结果这船硬是把符文理解成了网络热梗,从此每次启动都要掉几句“绝绝子”“前方高能”。现在它用魂币指路,八成又是顺着我当年留下的漏洞代码在跑程序。
“你这破船!”老怪指着渡魂舟鼻子骂,“吃我的灯油、啃我的河底泥,签的是千年奴隶契!说走就走?你还记不记得谁给你点的第一盏魂灯?”
船没理他。
不仅没理,船头雕像嘴角还往上翘了那么一丝。
像在笑。
老怪瞪大眼,声音都颤了:“它……它居然笑了?这船成精也就算了,怎么还学会嘲讽我?”
“它早成精了。”我靠在船桅边,折扇轻敲肩头,“只是以前被你拿鲛人泪灯压着,不敢造次。现在钥匙对上了,路径激活了,它当然要走自己的路。”
“钥匙?”老怪盯着寒星手里的冥河令,“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初代执笔者封印的‘归途引’!动它一次,三界因果就得偏移半寸!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混沌外?疯了不成!”
我嗤笑一声:“我不救苍生,不拜神佛,也不搞什么大义凛然。我就想知道——”
我顿了顿,看着那道贯穿河心的光路,声音淡得像风吹灰烬:
“为什么三千年前,我毁神籍那天,天命簿上会多出一行字:‘楚昭此人,本不存在’?”
老怪哑了。
他站在小船上,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挤出一句:“你要是真进了无渡之渊……别乱碰东西。”
“那你当初干嘛把它塞给寒星?”我反问。
“我不是塞!”他咬牙,“我是丢!随手一扔!谁知道这丫头捡得比狗鼻子还灵!更不知道这船会认她当新主!”
寒星委屈:“我哪知道那是宝贝……我以为是你不要的废铁……”
“废铁?”老怪快哭了,“那是初代冥河令的心脏!没了它,整个冥河导航系统都得瘫痪!你们这是要让三界亡灵集体迷路啊!”
“那正好。”我搂紧寒星,往前一步踏上船头,“反正我也讨厌排队过桥。”
话音落,渡魂舟猛然加速,船身劈开黑水,沿着那道光路直冲而下。河面瞬间合拢,雾气重聚,把老怪的身影彻底吞没。
耳边风声呼啸,温度骤降。
寒星贴着我站着,手还在抖,但没松开那块发光的令片。她仰头看我:“主人,刚才他说的‘归途引’……是不是跟你有关?”
“可能。”我盯着前方越来越深的黑暗,“也可能是个坑。但既然这船自己选了这条路,那就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它也知道,有些答案,不能等别人给。”
她点点头,忽然咧嘴一笑:“那要是路上遇到鬼,我能用魂灯照它吗?”
“照死为止。”我说,“反正灯油是你攒的,电费自理。”
她嘿嘿笑起来,刚想说话——
整艘船猛地一沉。
像是踩空了台阶,骤然失重。脚下甲板剧烈震颤,魂灯晃得厉害,九十九道残魂在灯焰里齐声低吟,音调古怪,像是在唱某种古老的启航曲。
光路尽头,出现了一道裂缝。
不是河床裂开的那种,而像是空间本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边缘泛着青铜色锈迹,像是岁月啃噬过的金属断面。那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空”。
渡魂舟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冷。
不是温度上的冷,是那种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虚无感,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瞬。
寒星抓紧我袖子:“这地方……怎么连心跳都听不见?”
我没答。
因为就在这一刻,我脑中的《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里原本空白,现在却浮现出几个字,墨迹新鲜,像是刚写上去的:
“路径已启,补丁接入。”
我瞳孔一缩。
还没来得及细看,船头雕像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它的眼睛,变成了紫色。